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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听“串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小狐狸精也太无法无天,欺君欺臣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要开口教训她,江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木察音这种人,下手狠毒,连亲生儿子都杀,必须以毒攻毒,她能做假证,我就做不得?跟她没必要讲仁义道德,谁讲谁就死。要不是令仪把她劈晕了,她杀了小皇帝,下一句话就是自揭身份,跟你来个同归于尽!我最庆幸的就是你没发慈悲,演得和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心虚,算准了薛阁老他们遵循礼法不让木察音当众卸易容,那时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
  楚青崖哑然,眸中的光黯淡下来,自嘲道:“我从来都是个冷酷无情的酷吏。”
  她察觉到他的低落,攥住他温凉的手,对他将夜里的事一一道来:“令仪留了信,说他在宫里有帮手,让我看看殿下服药后精神如何,是否能将她带进宫去……”
  进宫需要玉符,薛湛告诉她到时自会有人送来真货,木察音手上是香脂做的假符。
  卯时江蓠坐着轿子到了午门外,一落地就看到个小太监挎着篮子要出宫。那小太监好像认识她,熟稔地跑过来请安,搭个手的功夫,就在袖中递来一枚光润莹白的玉符,说“物归原主”。
  江蓠瞬间反应过来,薛湛玩了一手九年前木察音使过的伎俩。
  安阳大长公主的玉符早就被木察音夺走了,他备了个用吐孛靡香雕成的,在木察音拿出玉符后,将真符偷偷交给小太监,把假符放进漆盒,存在羽林卫班房。木察音以为他是诃士黎,对他很信任,恐怕在牢里醒来就明白了。
  薛湛临时决定请她来,就是认为她有胆子带证人上朝对质,除了她,没人愿意做这种极冒险的事,就算愿意,也没有她那样万里挑一的辩才,能语惊四座。
  俗语总说“富贵险中求”,书上也写“祸兮福之所倚”,江蓠自从七岁开始,就靠违律背法的营生过日子,对这两句话深有所感,她嗅到危险的气息,第一反应不是退缩,反而是兴奋。
  信中指的“良机难逢”,一是揭穿南越人,二是为她自己谋利。抓出谋逆叛党是大功一件,如果顺利,她可以居功讨赏,天子金口玉言,在朝堂上说出来的话就是板上钉钉,这个机会错过了,这辈子再难有。
  江蓠说到这,不禁对楚青崖叹道:“怎么就那么难呢?人家考个试,书读得好就行,我要考试,得先抓个逆贼在陛下跟前立大功。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今儿早朝上都说到了吧?我干了你们刑部的活儿,讨的却是礼部的会试名额,想想就觉得好笑。还有啊,我现在后悔得要命,刚才为什么不向陛下多要点赏赐!”
  她气鼓鼓地靠在他胸前,又嫌他不争气了,“傻狗,平时不挺机灵的吗,我说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是在暗示你多要点,银子啊香料啊宅子啊,结果你倒好,也说什么都不要!唉……我真是命苦,嫁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成亲六个月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楚青崖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才是榆木脑袋,我不要,陛下就不给吗?我若明着要了,那群衣冠禽兽三天之内就要联名上奏逼我辞官。”
  居功自傲是大忌,况且他为她说的那些话,比漫天要赏更让大臣们敌视。
  他不提这茬,昂首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黑眼珠被阳光映得剔透纯澈,“或许你考中了进士,再过上五年十年,女子就不用立了大功才能破例参加科举了。”
  江蓠精神一振,“这话说得倒不错。再跑快些,夫人我要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让你沾沾风光,见了同僚横着走!”
  “得令。”
  楚青崖一抖缰绳,马儿嘶鸣着向前冲去,四蹄在青石板上激起阵阵黄尘。眼前是一条宽阔大道,两侧的朱门青幡、高台楼阁逝若流水,盛京的千家万户如同画卷般次第铺开,层层叠叠的黑色屋脊直要绵延到天边去。
  耳畔人声鼎沸,挑担的小贩在叫卖,孩子们在院落中嬉闹,不知谁家的读书声从绿杨荫里传了过来,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蓠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逶迤云.墙,繁茂的绿意关不住地从墙头溢出,向行人递上几枝开得极热闹的桃花,粉融融如云霞出岫,红艳艳似朝阳初升。
  春风涤荡过巷陌,将那些轻盈的花瓣吹得纷飞乱舞,有几片随风飘到面前。她用手捉住一片,朝他的脸一吹,看那枚小小的花瓣搔过他的鼻梁,拂过他的睫毛,落在了乌纱帽翅上,又被颠簸震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万里晴空下。
  头顶天清如水,春阳和煦,云彩也像一张明媚的笑颜。
  江蓠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闭上眼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楚青崖一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
  赶到国子监,已是巳时二刻。
  楚青崖拴了马,把官帽和外袍一脱,抱着她从寂静无人的西墙翻进去,一路狂奔至监生号舍。江蓠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扔了沉重的翠松金翟冠和命妇朝服,把学生的襕衫换上,她一边换,楚青崖一边给她梳头束发,熟练地缠了一圈巾子,随口道:
  “你头发不多,挺好弄的……”
  她尖叫一声,立时把刚才跟他说的悄悄话抛到九霄云外,踩在他脚背上使劲碾,“再说一句明天就和离!”
  不就是她头发比他少吗,劳心劳力才掉了一大把!
  都是他不好!
  江蓠怨愤地瞪着他,灌了杯冷茶,将布袋里的糕点囫囵吞了几块,卡嚓卡嚓把桃子皮啃下来吐掉,叼着桃儿挎着昭文袋急匆匆出门,脚下生风。楚青崖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去了辟雍大殿,春考已经开始了,有个学生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外打盹儿。
  那学生听到脚步声,困乏地睁开眼,乍然一惊,站起来拦住他们:
  “里头在考试,你们不能进。”
  江蓠道:“我是六斋来参加春考的学生,名册上有我,宋博士举荐的。”
  学生指着线香:“这一根都快烧完了,先生没说放迟到的人进来——”
  楚青崖正要拿小皇帝压人,却见他“哎”了声,伸脖子凑近江蓠端详,“您不是那个……”
  学生压低声音,十分感激:“若是我没认错,夫人您来过藏书楼,还给了我几钱银子过冬。”
  江蓠这才想起来,“啊,对,就是朝廷来人讲学那天,我想进去看书来着。”
  她把楚青崖一拉,“我是他夫人,诰命牌子没带在身上,没有国法规定嫁了人就不能来上学考试吧?”
  楚青崖配合地点点头。
  学生对他们拱手作揖,“您进去吧,巡考的博士六十多了,眼神不好,您脚步轻些。”
  又找名册上的字号,“座位在后边第三排右数第二个。”
  江蓠喜笑颜开,把没啃完的桃子塞到狗嘴里,鬼鬼祟祟地踮着脚从后门溜进去了。
  楚青崖虽有一堆麻烦事要做,但一时半会儿也懒得去衙门上值,就盘腿坐在拱桥下的绿草地上,放空心神,掰了糕点喂锦鲤,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斋房响起朗朗书声,一群小孩儿嫩生生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不禁哼起母亲教过的婉转小调来,把桃啃了个干净,拿树枝在草地上挖了个小坑,将桃核埋进去。
  等那位坏脾气的甲首考完了,这里会不会长出小苗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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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磕一把我小叔小婶
  薛教授:小舅小舅妈伤透我的心
  ·五一假后第一天,狗狗翘班了。大家觉得女儿对他说了什么呢?
  ·看门学生出现在32章,夫人对平民都挺温柔的,29章也给戏班发红包送出门。
  ·下周就要完结啦,突然发现本文话题都是吵架盖楼……呜呜,我觉得女儿这么聪明这么可爱这么厉害,也值得有夸夸楼吧,她不完美但是优点非常明显诶t^t
  第96章真面目
  大燕的诏狱设在盛京城东北角,这里原先是个在战乱中毁弃的寺庙,两百年前太祖皇帝在废墟上建了一座衙门,专门用来关押触犯天威的皇亲国戚和谋反的逆贼,偶尔收容上京叩阍的百姓。这里从外部看毫不起眼,远没有别的衙门气势恢宏,但执掌权柄的是天子身边的亲信,所有犯人的生死处境都决于御批。
  过了上巳节,城中繁花似锦,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唯独此处依旧萧条冷清,只有狱卒和零星几个办案的官吏出入。
  三月初七,齐王萧铭和一具冰棺被京卫押送到京城。由于天气转暖,小皇帝下旨将世子葬入东山南麓的萧氏祖坟,对于一个父亲谋反、母亲是外族叛党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而萧铭则被主审谋逆大案的官员关进了诏狱,等待与被活捉的南越人对质。
  自从目睹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萧铭的身心就垮了,镇日浑浑噩噩地躺着,成了具行尸走肉,短短十几日,一头黑发全白了。关进牢里倒还省了狱卒的事,送的饭菜他会吃,到时辰也会睡,从不喊冤枉,只是有时会突然大哭大笑,叫着“报应、报应”,用脑袋砰砰地撞着墙。他撞累了,停下来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又呆呆地盯着墙角,手里抚摸着木偶,神情茫然。
  “大人,他就是这样,不同别人说话,好像是疯了,但又留着些清醒。”狱卒在囚室外禀报道。
  诏狱分天、地、人字监,这里是天字号,囚室四面夯土,开了一口小窗、一扇铁皮门,门里陈设比一般的牢房齐全干净。
  楚青崖命狱卒开了锁,令众人退下,独自走入牢中,蹲下身伸手在萧铭眼前一拂。他迟钝地眨了下眼,见到这张似笑非笑的脸,瞳孔猛地一缩,手指颤抖地抠着草席上的毛刺。
  “王爷,陛下将你的儿子安葬了,听说你信道,还找道士给他做了法,这会儿想是飞升上天,去做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了。”
  萧铭睁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楚青崖侧耳听去,原来他在反覆地说:“你怎么还没死,这不公平……”
  “本官不像王爷这样当局者迷,自然就不会被心软害死了。”他语气嘲讽,“你不自尽,是想见她一面吧。”
  萧铭的念叨戛然而止。
  “本官明日将你送到她牢房隔壁,想来你们这对露水夫妻有许多话要叙。”
  “……她被抓了?”萧铭哑声开口,眼中有惊异,“你都知道了?”
  楚青崖笑道:“你一直不说木察音的身份,就是想看我们拚个鱼死网破,可惜本官有个不大安分的夫人,在她陷害本官之前就查出来了。说来也巧,这门亲事还是她给我定的,天道轮回,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萧铭无法理解地从草席上爬起来,“你是不是人?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楚青崖淡淡道:“人有七情六欲,爱恨私心,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生恩不及养恩,她想置我于死地,我就要顺着她的心意去死吗?我不是闻诏自刎的公子扶苏,也不是削肉还母的哪吒,做不到对她言听计从。我已经给她磕过头了,仁至义尽,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我的亲生母亲,早就死在生我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他站起身,振了振袍子,“王爷,人生苦短,何必为了一件糟心事,让自己这辈子都陷在愧疚中?这世上许多事,都不能深究,日日想夜夜想,倒把自己给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不如相忘于江湖。”
  楚青崖走出牢房,心头泛起悲凉,他沿着石板路来到最里面的牢房,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进鼻子,将低落的情绪遮盖过去。
  是新鲜的鸡肉和蘑菇,还有芝麻酱、韭花酱。
  他有些饿了,在铁门上敲了敲,“夫人,可还有吃剩的?”
  里面传出一个含糊的声音:“……差不多吃完了呢。”
  他惋惜道:“那就算了,本想进来告诉你春考的名次。”
  “还剩酱牛肉和松仁虾卷,你要不要?”
  楚青崖拿钥匙开了门,弯腰进去,花雕酒的浓香扑面而来。囚室异常宽敞,用花鸟绣屏隔出三个小间来,最外面有桌椅、罗汉榻、书架,角落里还立着只彩绘的大花瓶。榻上堆满了书,乱糟糟地摊着,茶几上摞着麻纸,压着笔海。
  墙边的方桌上有一炉铜火锅,正噗噜噜煮着嫩鸡,汤面飘着一层黄油。江蓠两只脚蜷缩着蹲在椅上,手拿长柄笊篱在汤里搅弄,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鸡肉,鼻尖一动一动地嗅着鲜汤,舌头在唇边舔着,就差竖起狐狸尾巴摇一摇了。
  楚青崖看她馋得都快现了本相,搬了把凳子坐在她身边,“若是看守进来,你也蹲着吃?”
  “坐了一整天,屁股都疼了,我换个姿势。我不叫他们,他们才不敢进来。”
  桌上还摆着八九只白瓷碟,盛着荤素小炒、卤味点心,都是狱卒从附近的酒楼里买来的。楚青崖拿她的筷子夹了一只松仁虾卷,放进口中细细嚼了嚼,滋味甚美,还没咽下去,她的爪子就挠上来: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他道:“是好事,能去考会试了。”
  江蓠心下一松,“第几?”
  楚青崖给她舀了一勺花雕酒煮的鸡汤,“第五,能去就行了,还计较这个。”
  她咕嘟咕嘟喝进肚子里,放下腿脚,靠在椅背上哼了声,“就知道没好事,脸都丢光了。”
  “哪里就丢脸了?迟到还能考成这样,比人家少写了半个时辰呢。这是小考,会试殿试才是大考,你中个进士是没问题的,咱们就保稳,前十那是看运气,不是发挥得好就一定能中。排名的讲究可多了,你看薛湛当年也就是探花,先帝要是点他当了状元,人家寒窗苦读三四十年的布衣学子心都凉了。”
  他不说江蓠也知道,殿试是小皇帝和大学士们一起排名,楚青崖要退出避嫌,而小皇帝那天早朝上已经够偏袒她,要是再给她排到前面去,怕不是群臣要闹翻天。
  江蓠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能考第几是第几,其他的咱们也管不了。”
  ……但还是很想带他从正中央的宫门走一回。
  她夺过他手上的筷子,夹了只香菇,送到嘴边又放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赶紧叫狱卒搭个号舍,就仿照贡院里的,最后几天我得睡在上面熟悉熟悉。半年没进过考场了,我怕现在过得滋润,受不了睡木板。还有,我一会儿写个单子,你就按上面置办东西,是要带进考场去的……”
  她连说带比划,嘴巴喋喋不休,“最好你再找个借口,逮一个经验丰富的先生到牢里来,给我改改文章,押押题目,我这儿吃得可好了,他想吃什么我就让狱卒买什么,还不花你的月俸。”
  楚青崖颇为无奈,“我晓得了。”
  江蓠高高兴兴地在火锅里捞了块鸡肝,夹到他嘴边,“哎呀”了一下,“差点忘了,你不能吃带酒味的,嘿嘿。”
  楚青崖看她吃得这么享受,眼睛都舒服得眯成一条缝了,“要不我来你这儿吃晚饭吧,衙门里的饭菜都吃腻了,总是那几样。你不在家,我一人吃没意思,日日从堂厨带饭回去,晚上再热一遍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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