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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业绥长眸微眯:“我说为何幼福突然如此缠我,她已被我送去外郡,陆家那个在京兆尹。”
  他手肘撑在案上,好整以暇的撑头看向女子:“幼福不妨说说想如何援之以手?”
  见妻子不言,他语调轻扬:“嗯?”
  谢宝因将裘衣叠好放在案上,微微歪头:“我在养疾,如何援助?”
  林妙意屡欺诈于她,既然已经不顾及博陵林氏的子弟以后要如何在天下自处,她亦壁上观。
  林业绥温和笑着,满意的拉女子入怀。
  谢宝因笑了笑,顺势坐在男子大腿之上,她心中所想的是其它事情:“我小妹棺槨迁居渭城谢氏的事情如何?”
  谢珍果在暮秋之月长逝,以三尺白绢结束一生。
  后来白姮与她言及其中始末,小妹在兰台宫被强迫的时候,李毓曾任她逃走,随她去向卢家求救,但最后也是卢家亲自将其送给李毓,以谋范阳卢氏能再次成为士族的时机。
  李毓被诛杀以后,卢家开始对其恶言以向,最终使她郁于胸,奔赴黄泉。
  因谢卢未分离,所以在殒命以后要遵丧礼之制,葬入卢氏的坟墓,但小妹对随侍左右有所遗命,请求长兄谢晋渠将她带回渭城谢氏,在阿娘范夫人身边瞑目。
  而范阳卢氏不愿。
  于是谢晋渠来长乐巷为小妹而请求阿姊。
  借助男子能颠覆天下的权势。
  林业绥将妻子冰凉的双手握在大掌之间,颔了颔首。
  “可以迁居渭城谢氏。”
  在冬十二月朔。
  谢晋渠选择将小妹谢珍果的棺椁迁居至渭城谢氏,与阿娘范氏合葬,又遣人至长乐巷见告。
  而其死后所居的宫室已布置好,陪葬器皿及金钱帛食皆如生前,棺椁置于宗庙的寝殿[3]之中,已祭数日。
  鸡初鸣,谢宝因就盥洗更衣,在中衣外穿以紫色直裾,上面文彩饰以云雷纹,用赭色绢为襟袖缘边。
  随即登车出都城。
  行驶百里,在进入谢氏占地数百顷的宗庙以后,牛车停在寝殿外,侍从车驾的豪奴。
  下车后,谢宝因履阶而上。
  谢晋渠在殿内躬身为长明灯添油,见殿外有人来,他放下油瓮,抬手行了一礼:“阿姊。”
  谢宝因朝他颔首致意,而后进入寝殿,从家臣手中漆案握起黍壳,低头扔入盆盎中,以祝其黄泉饭食:“阿翁,阿娘,小妹未能享用尽人世饮食就及至黄泉,望你们能携小妹拜谒老君,得道受书,去往昆仑见西王母,共同升仙。”
  谢珍果是渭城谢氏的女郎,不能于宗庙内再单独建寝殿,所以依附在谢贤与范氏的寝殿中,得谢氏子弟的四时祭祀。
  谢晋渠更是泣声:“我们不孝。”
  昔日是他妻郑夫人带谢珍果进入兰台宫,而郑夫人之所以能留有性命,皆是因为她出身小淮房,而非郑彧大宗。
  郑贵妃亦因亲子李风而善终。
  最后,谢晋渠将所随葬玉器青碧玉璧放入棺椁之中,寄意“灵魂不再生还”,能成功去往死后的世界——昆仑。
  谢宝因也将能引导灵魂飞天的非衣置于棺椁盖上。
  随即,奴僕将沉重的棺椁抬出寝殿,放置在轊车上,然后往宗庙寝殿的西北方向驱车,身为兄姊的他们只能站在殿前遥望。
  在轊车要离去时,谢宝因伸手摸着涂漆绘纹的棺椁,喃喃细语:“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4]。”
  谢珍果在丧命以前,曾给她留有帛书。
  上面书以此诗。
  昔日鹦鹉所诵读的亦皆是从谢珍果口中所闻,谢晋渠曾言小妹在她适人以后,常常在她所居住过的屋舍跽坐,诵读所学乐府。
  她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悲恸:“小妹安心去找阿翁与阿娘,他们会保护你,必然会比我们保护得更好,那里也是日月同辉,比人世还好,不用再忧心我。”
  而后,侍从皆伏拜叩地。
  向宗庙西北曼声哀哭。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汉末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文》开头。【译:圣明的君主面临危局制定策略来平定变乱,忠心的臣子面临灾难寻求对策来确立自己的地位,所以先有了不凡的人,然后有不凡的事;有不凡的事,然后能立不凡的功勋。这个不凡,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2]汉.刘向《列女传·齐义继母传》:“长者,前妻之子也。”
  [3]宗庙内的寝殿是供灵魂起居的地方,非生人住。
  [4]鹦鹉念“年命如朝露”在90章,此诗是汉.佚名《驱车上东门》。
  第134章长命万岁【大修】
  冬十二月己巳。
  鸡鸣,不见星宿。
  居室内,虽然未熏香料,但能隐隐嗅到幽香。
  肌肤异常光润的谢宝因感受到有健壮的手臂横在腰间,是让自己整夜都未能寝寐的始作俑者,她声音带着不动摇的坚定:“已经鸡鸣了。”
  从夜半到鸡鸣。
  他亲手擦干净,再战栗着亲自弄脏。
  为此而乐此不疲。
  听出其中怨责的林业绥轻吻她脊背以求宽恕,用手纾解久了,突然再行敦伦,未免会失控。
  但她...似乎哭了。
  昨夜他拭去女子因自己力道太大而垂落下来的泪珠,再亲亲女子的嘴角,一遍不够,便亲了一遍又一遍,如此才将人哄好。
  他轻抚着妻子腰间的凹陷,声音喑哑:“不会再来。”
  随后,谢宝因转过身与其对视:“何时去兰台宫。”
  林业绥见她顷刻又言及它事,哑然而笑:“二十九刻,你先寝寐。”
  谢宝因疲倦的颔了颔首,很快就在男子怀中熟寐。
  林业绥则撑眉坐起。
  在更衣以后,林圆韫、林真悫也喊着“耶耶”跑来。
  林业绥只是淡淡应下一声,而后又突然想起一事还需要徵求两个孩子的主张。
  于是,他跽坐着与他们平视,以清润的嗓音询问道:“你们可否想与叔父一起去候问祖母。”
  而谢宝因在醒寤之后,漫不经心的望向熊席,发现空无一人。
  他已离家。
  但见一双儿女也不在,她下意识开口:“女郎与郎君在何处?”
  若是从前,早已闻见姊弟两人的声音。
  遵命在室内焚烧香料的玉藻放下陶熏炉,过去为其解惑:“与袁夫人她们去了宗庙。”
  谢宝因听后,轻轻颔首,神色也依旧从容有常。
  郗氏的左右随侍在向男子哀哭以后,他的态度虽然不再淡漠,但也只是让林卫铆不必顾及他昔年所言。
  孝德乃三德之一,林卫铆不能不去。
  林圆韫与林真悫亦尚幼。
  又岂能因父母而对祖母不孝。
  驭夫驱使车马入兰台宫。
  林业绥在阙门下车,而后徒步往含元殿走去。
  行至百级殿阶前,又恍然见到居住在国都城郭数十里以外隆中山的王宣,老翁缓慢且喘息着努力往上走,而在看到男子以后,徒然停在阶上,对其拱手大笑道:“我该称小友一句令公了。”
  林业绥抬手,还以晚辈礼:“王侍中,尊长先行。”
  王宣颔首,动身继续前行,长叹着感概:“今日以后就不是了,我此行已决意要向陛下致仕,谢仆射于冬二月长逝,昭国郑氏大宗也与前朝的范阳卢氏一样几近灭族,老夫与他们同朝为官,又岂敢再占庙堂一席,庙堂之高,我是难以再坐稳,以后是林令公、裴御史与王将军的了。”
  此言无疑是在指向往后的天下、朝堂都将是博陵林氏、河东裴氏与太原王氏为主,以郑王谢三族驾御群臣的时日已成往昔。
  始终落后其半步的林业绥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指腹,漆眸半敛,语气莫测:“王大郎人才俊伟,庙堂之中仍还需要郁夷王氏的人才来治国。”
  王宣慢下脚步,看着身后这位在将近而立之年就成功拜相的丹阳房长子。
  在望仙门之变中,除却博陵林氏以外,太原王氏、河东裴氏、郁夷王氏、陈留袁氏、河内魏氏等其余士族皆对天子即位有功,数载来都被幽禁于封地的江淮郡王也因为昔日为掩蔽天子行踪而立功。
  他此举无疑是在率先为博陵林氏的将来谋略,商周始,自后帝王无不忌讳功高者,今日天子所赐之车马,来日或许就是乘其棺椁的轊车,但倘若让其余士族悉数入天下此局,平分为万世基的功勛,以后也能抑厌皇权,通过天下士族的力量来保住博陵林氏。
  毕竟那些士族与博陵林氏已然是共同利益。
  他不但要博陵林氏起势,还要形成新的士族利益,比昔日郑王谢更亲密,所以中枢高官不必都是林氏子弟。
  王宣忽然释怀,谋不足以胜人,有此状况是必然,他的腰背因年老而微微弯曲着,双手交握在身前:“不用自谦无德,你当得起老夫喊这句令公。”
  在殿外迎候的内侍见到男子与老翁,疾步而来。
  行走在后面的林业绥缓缓抬眼扫过去,语调淡然:“先给王侍中解裘衣,我不急。”
  内侍闻言,恭敬的低头收回手,转身去给已然老矣的王宣解下裘衣,然后请他入殿。
  朝中有人欲要致仕,身为君主必然需要竭力劝留,以此来彰显朝廷、君王的纳贤之心。
  在含元殿内,君王三留贤良,而臣子三推拒之后,王宣才从殿内出来,脊背也看着愈益弯曲。
  数载的筹谋,他疲倦不已。
  殚智竭力,犯危行苦。
  郁夷王氏才能尚存一息。
  烈士暮年,壮心也只能休已。
  随后,林业绥解下黑绒大裘递给内侍,迈步进去。
  而李乙还站在殿中央,看见男子走进来,摊手笑叹:“没能留住贤良啊,看来还是我为君的贤德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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