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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吃着,突然看到身旁一份报纸上有一则广告,上面竟然提到了自闭症,我立即仔细地读了起来。
  自闭症研究已经有五十年的历史了,但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义,一般学者认为自闭症是中枢神经受损引发的普遍性发展障碍,基本上患者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着三项障碍:缺乏社会交互作用的能力、语言表达困难及偏异行为…小飞…我的小飞…为什么你就是这其中一个呢?为什么!
  由于自闭症个体差异极大,致病原因不明,目前未开发出任何一套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借助认知教学、语言沟通训练等教育方法来减轻其残障的程度…自闭症被视为一种终身残障…看到这里,我的心里更加难过也更加坚定了起来。
  报纸上说这种病最佳的矫治时期是三至六岁啊!而小飞呢?小飞已经定型了,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不可改变了。
  他偏执地喜欢舞蹈,只有舞蹈才能给他带来生存的乐趣吧…而我…因我的过失,却剥夺了他舞蹈的权力!不行,我不能宽恕我自己,不能放弃小飞,绝对不能!
  放下报纸,我立即赶去江边路,我还是要看小飞,我放不下他,不能失去他。到了江边路我敲门,开门的是曼丽。她见了我立即很高兴地说:“嘿!小兔崽子你来了!我就说你今天肯定会来的,嘿嘿。”
  我说:“什么事儿?你好象挺开心的样子。”曼丽说:“当然啦,我和刘大伟商量好了,开一个声乐辅导培训班,现在正筹备着呢,到时候我就有事做了,能不高兴。”我说:“哦,那恭喜啦。刘大伟总算做了件好事。”曼丽说:“人长大了总会成熟的嘛。恩,还有一件好事啊…”说着,她把里面的门推开了。小飞坐在轮椅上,扳动着轮子滑了出来。那一刻我的眼睛突然一亮,心也猛然地激荡了起来。小飞理了发了,整齐的鬓角泛着青色,洁白的脸颊上还有些红晕,小小的眼睛眨动,楚楚可怜又无比可爱。
  小飞换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啊,浅蓝色的长衣,一直覆盖到腿上,那颜色很衬他的皮肤,袖口和领口还有精巧的丝绣花边儿,暗白色的,象隐藏在天空的云朵。
  小飞象电视里的美少年一样,永远有那样静谧优雅的气质,宝石红样的唇微微向上翘着,带着邪意盎然的笑,看我,默默无语。他还很兴奋地驱动轮椅转了一圈儿,仿佛自己有了翅膀一样,在窗外无限美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一刻我莫名地激动又感伤,望着小飞,所有的心事都融化了,水一般往外淌…曼丽说:“轮椅是你买的吧?今天早上工人送过来的,小飞喜欢得不得了,看他高兴的!”我说:“我都给忘了…唉,事太多…黄老师呢?”
  曼丽说:“她出去买菜去了…她嘴里不说,但我知道她也挺高兴的,这下小飞方便多啦!正好,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推着他出去转转了,省得闷着难受。”
  “好啊,好啊。”我把不快的心情一下子放下了,走过去推动轮椅,说:“小飞,我就带你去江边吹风好不好?要不等着冬天天气冷了就不好玩儿了。”小飞拼命地点着头“恩、恩”地回应着,我知道他有多么开心,他开心,我就感觉到幸福了,哪怕一切幸福都是暂时的。
  ***这个季节里,江水就要干枯了,裸露的褐色泥沙象老人光秃秃的脊背,上面的水草也枯干着在风中突然折断。
  我推着小飞绕过江边,然后在桥上听了下来,有风,吹得他头发凌乱,我用风衣盖紧他的身体,蹲下来,从后面把他抱在怀里,温暖又亲密。
  我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碰触那软软的耳垂,嗅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无比熟悉。我止不住地叹息,一遍又一遍,江上的风迷了我的眼,小飞,你冷了么?
  小飞啊,你从来没讲过一句话,你能告诉我,你爱我吗?小飞,我是多么喜欢你啊,那种喜欢没有任何一种感觉可以替代,没有任何人可以取缔。在你小时候,在你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你用唯美又神秘的舞姿蛊惑我,吸引我,让我雀动,让我迷恋。
  而今天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仍然睡在这个梦里不愿意醒过来呢,让我深深爱恋的是你的磨难,是你容颜不老肢体已残的沧桑…小飞,哥哥可以吻你吗?用那最亲密的感觉、零距离的接触让我感知你的存在,你柔软的嘴唇是心灵的端口,连接着你的魂魄,你芬芳的气息是我愿意沉醉千年的咒语,我知道,自始至终,我要的是你,和你在一起啊。
  和你在一起,死去也愿意。突然,小飞哭了,我看见他的角膜发红,睫毛颤抖,眼角含不住晶莹的泪水,缓缓往下滑,在风里散成璀璨的光点,如破碎的珍珠抹下的无限亮光,若隐若现。
  你听到我心底的话了?我埋在心底最动情的话语,不是美丽誓言,也无须表达,你竟然能够感觉得到么?谁说你是自闭症呢?不是的,不是!
  你懂得爱,你渴望爱,你爱我。唉,小飞…直到夕阳西下,我才推着轮椅带小飞慢慢往回走,心里沉浸着又爱又叹的感怀之情。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我真想时光就此停止,我们就此白头。我先把小飞抱上了楼,又搬轮椅。回到楼上的时候,黄小秋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摆桌子,她没说什么话,但拿了四副碗筷,我知道她暗示着留下我来吃晚饭。
  曼丽顺水推舟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带小飞洗手,开饭啦!”我立即风一般推着小飞进了卫生间,帮他洗了手,出来的时候看见黄小秋摆好了桌子,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没有高脚杯,她拿茶杯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酒。
  茶杯里的红葡萄酒暗红甘醇,给晚餐增添了无数温暖又暧昧的情调。沉默了很久,黄小秋终于说:“唉,我也想通了。
  象这样,小飞也不可能成家立业了,将来我一死,他能怎么办啊…小肖,我希望你能永远象今天这样,要对小飞负责…”曼丽说:“看你说的,别这么悲观嘛!我们不都好好的?等培训班开学了,我就请你过去帮忙,到时候大家都有事儿做了。”
  黄小秋说:“算了吧。我不想看到刘大伟。我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小飞的好。”曼丽说:“呵呵,肖也会照顾小飞的,今天你们散步散得不错啊。你说是吗,肖?”我连连说:“是啊是啊,黄老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小飞的…谢谢你…”黄小秋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我倒是相信…可有些现实的问题还是不能回避的…你跟你家里人怎么说的?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总不是常事儿,也不好。”
  “我…”我说:“没事儿,还没说呢,她们不会有意见的,照顾一个朋友,这不是应该的嘛。”黄小秋说:“那就好。”晚上八点多,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江边路,带着某种酒的余温在汽车晃动中昏昏沉沉。
  我也不愿想那么多了,现在的日子就象在捱刑期,能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我摸黑回到了家,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毛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来一缕灯光。
  我推开了房门,偷偷看看,不知道刘梅和毛毛在不在。在门缝里扫了一圈,刘梅并不在房间里,床上只有毛毛一个人,正靠着床头坐着,用被子裹着身子,脸上还有泪。
  我推门进去了,问毛毛:“毛毛你干什么呢?哭鼻子?你妈妈呢?”毛毛看到我立即扑了过来,抱着我大哭:“妈妈不见啦!妈妈不见啦!妈妈…”女儿哭得我心烦,我忙哄了哄她,问:“你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你吃饭了吗?”
  毛毛还是哭着,说:“我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爸爸,我饿…”我心里顿时气氛了起来,这个刘梅竟然失踪了?竟然都不给孩子做饭吃…我抱着毛毛在房间里四处找了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迹象,又给毛毛冲了杯麦片先对付一下肚子。
  正胡思乱想着准备打电话给绢子问问,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曼丽打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就急切地叫:“肖!来了一个人…是你老婆吧?她又叫又闹的,都把小飞吓坏了,现在黄小秋正发脾气呢!”
  果然,隔着电话我听见那边传来刘梅和黄小秋的刺耳的吵闹声,我的心突然象被一根针扎中了般,紧紧地抽搐在了一起。***我没有挂电话,一边叫:“你把电话给刘梅,我要跟她说话!”
  一边抱起毛毛往外跑,叫了一辆出租车往江边路赶。刘梅接过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跟了你一天,我什么都看到了!告诉你,你解决不了,我帮你解决!我告诉你姓肖的,你别以为我刘梅是好欺负的!”说完就“啪!”地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曼丽竟然关了机,我急得如同面临火山洪水,生怕出了什么事情,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再加快。
  毛毛已经不哭了,小脸惨白地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怕她吓坏了,连忙哄着她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带你去找妈妈。”毛毛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的心更加忐忑了,只想立即赶过去,阻止一些我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抱着毛毛一口气爬到了楼上,房门没有关,我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客厅里只有刘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用一种复杂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毛毛往她的怀里一塞,冲到里面的房间里,打开灯,没有人,床铺散乱着,东西四处丢得象垃圾场一样。我又推开另一扇房门、厨房、卫生间…没有人…我猛回头,盯着刘梅,我叫了一声:“小飞呢?!”
  “你吼什么吼?!”刘梅叫:“你就知道那个小飞小飞小飞!是你逼我的,你还问!”我说:“小飞呢?”
  刘梅不说话,毛毛吓得大哭。我叫:“小飞呢!?”刘梅说:“走了,他们都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叫:“去哪儿了?!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呀啊?!小飞去哪儿啦!”
  我疯狂的样子定然是无比可怕的,我的眼睛也定是血红的了,我只感觉自己的胸腔里一热,一股热流冲了出来,鼻子一抽,鼻血猛地喷了出来,我捂住,猩红的血还是顺指缝往外冒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含着血,我凄绝地叫:“小飞呢?!”刘梅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叫:“你疯了你啊!不就是一个瘸子吗?!他走了!他们去火车站了,再也不回来了!”
  小飞!我的泪水一下子喷薄而出,混着血,我顾不得去擦,扭头往楼下冲去。不行!我要找回来,小飞!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刘梅抱着毛毛追了出来,刘梅喊:“你回来!”
  我不理她,拼命般急速奔跑,在楼梯上摔倒又爬起。刘梅尖声地哭叫了起来:“你回来啊!肖!你回来!你干什么啊你?!”
  我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后面刘梅也上了一辆出租车紧紧追了过来。一路上我心里无数边无助呼喊着,小飞的名字,小飞不要走,小飞不要走啊!
  小飞不要走,小飞不要离开我,哥哥是爱你的啊!小飞,都是哥哥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就让哥哥来补偿你好吗?小飞不要怕,小飞你不要躲藏我啊,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啊,小飞…我冲下了车,冲进了候车室,冲到每一个角落里,找寻,疯狂找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这惶然如同世界末日的时刻,让我突然把思绪游离到了十年前,又纠缠在眼前…一切是真的么?我是在十年前的时刻与坏人争夺小飞,还是在十年后与亲情决斗争取小飞呢?我不知道了,我分辨不出来了,我没有时间去分辨了,我的小飞,我这世界中最后的希望,最后一丝幸福啊,如同勉强燃烧的蜡烛,它就要熄灭了吗?不,不要啊,不要!不要这么残忍,不要!
  可是没有,没有小飞的影子,四处都没有。我冲到广播室里,叫播音员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希望小飞能听到,能回来…可是我知道,小飞他们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回来了,不会了…我不顾一切地冲进播音室,恳求着播音员,强行地抢过她手里的话筒,声音嘶哑地叫:“小飞!”
  “小飞,你听到了吗?小飞,我在找你啊!求你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小飞…黄老师!曼丽姐!你们不要走啊!我求你们啦!
  我只想要这一次机会,我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给我这一次机会吧…我犯过的错,做过的傻事和选择,我那些懦弱和愚蠢的妥协,我都不要再在乎啦!小飞!小飞啊!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我只是想照顾你,我没有你不行啊!你们回来吧!回来吧!小飞!”满脸是血的我被车站警察拖出了播音室,我仍哭叫着。无数人围了上来,我跌倒了,被人往外拖着,浑然不觉得痛和羞耻,象十年前在站台上一样,我失去了所有虚伪和虚荣,赤裸的痛楚如灵魂的舞蹈,我只想瞬间死去吧,飞天而去,不再流连…夜已深,我坐在车站广场外的花坛边儿上,用餐巾纸擦着脸上的血迹,垂着头望着青砖地面,不做任何徒劳挣扎了。
  人们走进走出,我无视所有目光,街头车来车往,我无视刺眼灯光,我坐在那里仿佛坐在十年前,黄小秋拖走小飞的时候,那样肝肠寸断,那样万念俱灰。远远地,刘梅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毛毛叫:“爸爸,回家,爸爸,回家…”
  突然,我听到身后车轮摩擦地面的“吱呀”声,我猛然转头,灯火阑珊的地方,小飞吃力地扳动着轮椅向我走来,他的身后,黄小秋和曼丽满面泪痕紧紧跟随着。我恍惚地站了起来,西风正劲,呆呆伫立,身前身后,都是泪水滂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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