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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激斗,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也泛起了一丝甜腥,身体不由得晃了一下。拓邑看在眼里,伸舌舔了舔唇角,表情阴狠冷佞,扬声大笑起来:“无忧,你何必再来挣扎!”
  笑声之中,身形不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收剑回手,第三剑又是蓄势待发。拓邑的剑法与中原武林中人有着很大的不同,用的是大剑,以劈削为主,靠剑势与内力伤人,倒与哈森的巨斧有着几分相似,要是平时我躲得开自然不怕,重围之中,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被抓,却都只是时间的问题。落在拓邑手中,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事情。努力保持心口的一阵清明,眼角的余光扫到哈森,他陷身在离我丈远的地方,同样强弩之末,自顾不暇,不过拓邑其意在我,好手都被派到这里来了,所以他还是能够游刃有余。
  与其就这样坐以待毙,反不如放手一搏。心念电转之间,我咬了咬牙,提气脚尖点地跃在空中,避开其他蛮人的刀枪,身体一展拼力向外围滑去,脊背向地,胸腹冲天,姿势如行云流水,全身上下却也因此全是空门,强行运劲,胸口只觉得更加疼痛。
  “你跑不了了!”拓邑冷哼一声,同样跃起,第三剑当头劈下。与此同时,身后一杆长枪却也斜斜地刺了过来,风声偃然。被拓邑击中不死也无法再逃,空中无法借力,尽我所能往右移了移,去势未变,拼着受他一枪。
  我紧紧盯着大剑的来势方向,找准一点反手剑尖点出,正中剑身无法着力之处。拓邑“咦”了一声,长剑被向右荡开,斜斜掠过我的侧脸,右颊顿时一凉,紧接着左肩巨痛,枪尖纵贯,从肩胛处穿出,眼前一黑,一时之间我几欲晕厥。
  “楚寒!”耳边传来哈森的喊声,唤回我几欲迷离的神智,口中喷出一股血雾,我勉强再提一口气,右手对着长枪按下,将身体硬生生地从上面拔出,并以此借力腾空后翻,落在哈森附近包围圈外围的一匹马上,马主人被我一掌硬生生推下马去,痛入骨髓一样,我嘶声大叫:“哈…森…”
  一瞬间的事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长久,竟是仿若千万年。身后有人跃上马来,一手抱住我的后腰,一手拉住缰绳纵马前急奔,背后传来拓邑怒极的喊声,相距不过毫厘之间。
  昏昏沉沉之中,哈森纵马跑进山中,道路纵横交错,他左弯右拐,那噬人的杀气,竟真的渐渐变得远了起来。
  马匹最后停在一块巨石旁边,我被他轻轻抱下马来进入山间密道,其中影影幢幢不乏人在,看着来人,我勉强笑了笑,轻声说道:“沉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再见到你,竟会是这样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情。”
  ***沉静的表情显得极为古怪,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石椅上看着哈森为我裹伤,山洞内的火把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道深深的阴影,火把随着微小的气流通过,亦在摇曳不定。
  我能感觉到哈森已经尽量轻手轻脚,只是伤口遍布全身,却仍是无处不痛。右侧脸被拓邑的剑气所伤,划下—道长长的疤痕倒无所谓,我反要窃喜这张酷似女子的相貌终于可有再见天日的一天;左肩被长枪贯穿,正在着力的地方,恢复后却只怕不会有之前的灵活。
  沉静看了半天,直到哈森把所有的地方都处理好走了出去,他才哼了一声,一开口却就是火枪带棒:“楚寒好身手,损兵折将,自己也弄得—身重伤被人带回来,就为了救那样一群行尸走肉?”
  他用眼角比了比另一间一直哭声隐隐不断的石室,不齿之意俨然。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愧是沉静,一招得手就戳中了我的痛处,打斗之中我已问过自己那么多遍,始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战场之上行妇人之仁,救回来的人却又聊无生趣,我若当真死在那里,却是再也见不到威远信兰剑琴,让至亲至爱的人为我担心。
  也许…我竟是真的错了?时间终会给我答案,只是不管怎样,我却是并不愿意在沉静面前示弱,我做的对错与否,都不是他这个无心无德的始作俑者有资格评判的。
  转开眼睛,我并不去看他,淡淡说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是么?”
  沉静不怒反笑,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难测,突然伸出一只手箝住我左肩上的伤口,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下手毫不容情,我忍不住痛哼一声,急忙咬牙忍住,说不出话来,扭头只是瞪住他,沉静冷笑道:“原来你也会知道痛!”
  他定定地盯着我看,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没有受伤的右肩之上,喃喃说道:“你什么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替你珍惜身体?只要我废了你的武功,你就是…就是…”
  他的眼睛如同火一般嗜人,脸上有着一股疯狂之色,我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就是什么?他的掌中之物?以我现在情形,原已是不能再同他相提并论。
  他的手劲逐渐加大,我身受重伤,本来只是靠着自身的内力强自支撑,这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挣脱不开,却仍提着一口气,目不稍瞬地瞪着他,不愿就此晕过去。
  就算真的废在沉静手里,我也不愿意折在惜懵懂懂当中!肩胛骨已传来—阵卡卡的响声,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心底不由得一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不到重来一遍,却又落到了同那时一样的境地。
  已是无意识地睁大双眼,突然,疼痛却如同退却的海潮—样,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了。眨了眨眼睛,我有些奇怪地看着菩沉静,后者松开手坐回原位,低着头只是愣愣地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带着一点一点儿苦涩与无奈,却又多添了些许的纵容,我再也没想过在沉静的身上竟会看得到这样的表情,好半晌无言,他却突又笑了起来,轻轻一叹说道:“只是如果那样做的话,你也就不是楚寒了。”
  “…你?”心头一动,我正要凝神去想,石门突然破推开,哈森快速地走了进夹:“王爷。”
  “你有什么事?”沉静表情带着一点不悦,哈森却是恍若不见—样,抬头直视沉静,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启禀王爷,刚刚探子得到消息,北蛮自西方商人手中购得大炮,现在正要架炮攻城。”
  …大炮!他说得太过清晰,连要让我听错的机会都没有,用一只右手强自支撑起身体,我愣愣地看着哈森,有什么东西像是突然断了,现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这就是拓邑胸有成竹的原因么?的确了得。可是这样一来,中原,中原却又该怎么办?如果我没有受伤,如果我没去救那些人质…是否就会有所不同?可是就算是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凭着楚寒,加上沉静,却也还是抵挡不了北蛮的轻轻一击…
  难道当真是末路?沉静蓦地站了起来,举手猛击墙壁,打破了那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恨恨说道:“竟真的有人敢卖给他们大炮!”
  阴郁的表情替代了刚刚的空白,愤怒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眼很快就被孤注一掷的表情给取代了:“哈森,你去替我查一下,我们还剩多少人,能战斗的有多少,兵刃盔甲战马又各自多少?大饱虽然厉害,但是移动不易,很多时候又打不出来,就算北蛮已经用它攻城,我们至少还会有两天的时间,你去把地图拿来,再把阿莹叫来…不,把所有的将官都叫过来吧。”
  哈森应声走了出去,沉静重又坐回椅子上,皱着眉苦苦思索,再不可能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上竟也都不会看成绝路,没兵没将,如果真的在一天一夜之内就能打败拓邑,我们也就用不着冒死诈降烧粮草了!
  尽会耍些肮脏手段,偏偏却又是那样子蒸不熟煮不烂的一个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我突然笑了起来,沉静阴阴地抬头看我—眼:“你笑什么?”
  “沉静,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真的很像一只蟑螂?”我慢慢说道,取出一粒药丸嚼碎服下,斜倚着墙坐了起来,普通人到了这时候,不是该放弃了吗?“闭嘴,楚寒。”
  沉静的口气很凶,眼中却并无怒色。就算是末路,只要还没有走到尽头,那么就谁也说不准还会再发生些什么,毕竟我们都不会是轻言放弃的人。
  人陆陆续续地进来,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失措,地上可坐的地方不多,沉静挪了挪也坐在了石床之上,把座位让给了沈莹:“情况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们只有不到一万人,可是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救京城,那就是在一天一夜之内打败北蛮,我需要好的办法。”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场顿时一片寂然。沈莹就坐在我的对面,美眸中闪过一抹茫然:“七哥,你明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沉静却是一点都不要放弃的样子。一个模样清俊的青年站了起来,人声说道:“王爷,我们也存有几门火炮,可不可以也对蛮人用上这个?”沉静摇了摇头:“蛮人太多,不是几门炮能够对付得来的,只会平白的的损兵折将,阿翔,你再想过。”
  “…是。”阿翔的脸红涨了一下,呐呐地坐了回去,却是只有羞窘之态,并无怨怒之意。想来沉静的确懂得收买人心,可是连火炮也弄得到,图谋不轨之处却同样也是昭然若揭…这时候能想得到这些,我倒也真是讨厌他透了。
  “王爷。属下愿意带人趁夜前去把北蛮的大炮给炸掉。”另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沉思半晌也站了起来,声音低沉。
  “夜袭…”沉静想了想,又是摇头:“不妥,昨晚一闹,他们必有防备,兴业,我是想要救京城,可并不代表非得要你们去无谓的送死。
  要是到了最后实在还是无法可想,那么我们就从小路离开这里,他日…我自会为沈渊报仇。”他的语声顿了一下,我并不意外听到这些,沉静原本就不会是与正城同生共死的人,可是…炸掉大炮?
  我盯着地图看过去,脑中突然灵光—闪,一下子抬头,轻声说道:“沉静,你有大炮,那你…可有火药?”
  直呼其名,除了沈莹之外屋内的其它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不豫之色,那个叫阿翔的青年更是对我怒目而视,沉静却是立刻就有了应答:“我有,你想要怎样?”
  伸手遥指地图上南安河道的某—点,我边说边想:“现在正是春夏之交,水势旺盛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够毁掉南安河堤,放水进来,拓邑的军队没有防备,必然会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京城地势较高,城墙又是厚重,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只是北蛮的人马遍布河边,却是不易…”
  南安河弯弯曲曲由西向东,西方离城不远我手之所指,止是最狭之处。我话说到一半,沉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举手轻拍额头,想了想说道:“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试—试派人把北蛮兵引开或是直接冲进去…他们人实在太多,也许会有点困难…不管怎样,这是唯一的法子,不成也得成!”
  他指了指手下的几名将官:“就是这样,你们几个现在就回去准备,让人家好好歇歇,我们天一黑出发,今夜动手!”
  沈莹是最后—个退出去的人,神色间已没有刚刚的空茫,对着沉静笑道:“七皇兄,今夜出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有话要同楚公子说,你把他借我片刻可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会儿才像是一个同她年纪相配的十八少女,说不出来的娇俏可人,只是她素来对我就是不怀好意,现在我有伤在身,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什么了。
  沉静扬—扬眉,却是一口回绝:“你们两个能有什么话好讲?要说什么就当面讲出来,不要以为谁都不知道你那一点古怪心思。”
  “七哥要是喜欢听,那也随你。”沈莹嗤笑一声,天真之态尽褪,女人善变无疑,说道:“楚寒,我一向听人说你易容之术冠绝天下,长年易容,为的却是你自己的美貌无双,现在你右脸破相,想来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本宫终归是恨你一回,你把自己的真面目给我看看可好?”
  要求别人做事,自己仍是那样一副高傲无伦的样子,我不明白她于我到底有何心结,想了想叹口气说道:“有何不可?只是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说,莹公主还真是恨得理直气壮。”
  取出药瓶手帕擦拭,我小心的避过右侧的伤口,长长的划痕不浅,想是再也恢复不了,本已不用再来易容…沉静是早已见过的,更加没有瞒他的必要:“好了,就是这样了…莹公主,你还要怎样?”
  “原来你长得就是这个样子…”沈莹呆呆地看着我,其意痴痴。神色之间仍是高傲,一如以往灼灼逼人的样子,其中却又仿若有无尽的悲伤无奈滑过,让我联想到哭着同父母要月亮的小女孩:“你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好。只是为什么…为什么那许多的师兄弟,死的那一个却不是你那?”
  “你说什么?!”心头蓦地大震,沈莹识得师兄们?!沈莹却又笑了起来,嘴角轻轻翘起,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满心满眼梦幻一样的神情,带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炫耀之意:“楚寒你可知道,我就是永平的妻子啊,论理,你原该叫我一声嫂子呢!”
  “你嫁给了大师兄?!可是你…你明明…”沈莹明明就尚未成婚啊。而且若是真有此事,大师兄又怎会瞒我?“永平若未死,我们自然就是夫妻。
  你可不知道他有多爱惜我,他常说我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人,人长得美,性情又好,虽然总是像风一样,让他抓不住,可是只要是能博得我的一笑,他就是因此堕入阿鼻地狱,也会觉得甘之如饴…他从来都不知道,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早就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他了啊…可是他从来从来都不知道…楚寒,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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