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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贺家的老祖宗并没有把我保佑到底。头疼得几乎要炸开的我,正被按在小王爷院子的天井里,背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五!”有人在我身后高声数数。
  风声在脑后响起,鞭子着肉,为我带来一阵可怕的剧痛,象肉被刮掉一层似的。“六!”他们真的用鞭子抽我!而且是趁我昏迷的时候!我猛然挣扎起来,却斗不过按住我的两个家丁。一下一下的皮鞭,落在我身上。几乎每一下都要了我的小命。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掉下来,颗颗比黄豆还大。
  为什么我要被这样按在肮脏的地里挨鞭子?我根本就没有错!委屈心酸夹杂着愤怒,象杂烩一样乱哄哄炖在我的心火上。我想起我没有骨肉亲情的妈,把做奴才当荣耀的爷爷,还有不把人当人看的小王爷。
  一切都是没有天理的。我的奶妈,在树下小心看顾我的奶妈;陪我一起玩的小丫头,还有我家里院中那几棵高大的,可以让我随时爬上去的大榕树,忽然离我好远好远。
  我盯着被眼泪打湿的土地,我就趴在肮脏的地里,看着蚂蚁在我眼泪下悠闲地来来去去。身上似乎被打得渐渐麻木,再没有象开始一样疼。身后的人在数数,也不知道数到几啦。
  视线渐渐模糊,我眨眨眼睛,忽然发现眼前完全黑下来。这么快就天黑?还是太阳已经不见了?我就这样,把脸挨在黄色的土里,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结果,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这不是我本来的房间,四面的墙壁灰灰黄黄,还有着被烟熏过的痕迹,非常破烂。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木桌。
  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连垫子也没有。背上肯定伤得不成样子,把我扶到这里的人算细心,让我趴在床上。脖子扭过去,脸挨在枕头上。连枕头,也发出一股子霉味。
  一切都变了样子,只有一样没有变。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金妹坐在我旁边。
  见我醒了,她瞪着红红的兔子眼睛说:“总算醒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能傻傻望着她。或者,那顿可怕的鞭子已经把我给打傻了。金妹看我睁大眼睛不作声,又叹气:“好不容易刚好了起来,怎么又去惹这么大的祸?你真要把自己的小命送了才好?你这个人啊…”她说着,居然抹着眼泪嘤嘤哭了起来。虽然她平时很泼辣,可看见她为我哭成这样,我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我张张嘴,想安慰她一两句,没想到嗓子居然干得似乎开裂似的,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你要什么?茶么?”金妹见我嘴唇不断开合,到桌上取了一个茶碗,送到我嘴边。
  油腻腻的茶碗,里面的茶和墙壁的眼色差不多。我皱皱眉,不知道是否要把这种东西喝下肚子。金妹看出我的心思,把茶对着我的嘴一灌:“喝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你的少爷架子。”我被她野蛮地灌了几口茶下肚,虽然难喝,但嗓子顿时舒服许多。
  “你要好好养伤,知道么?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不要东挑西选饿着自己。王府里上千的奴才,死了你一个难道还希罕?别想着主子没有你活不成,他是主子!你呢?不过是个奴才,知道么?”金妹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话。见我眨着眼睛看着她,索性把针线盒子取出来,一边缝鞋帮子,一边对我说话。
  “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敢踢主子?主子从小到大,谁动过他一根头发?主子的亲娘当年最得老王爷宠,你知道老王爷是谁?就是今天的皇帝!你敢踢皇帝的儿子?”我吃了一惊。我以为老王爷早见如来佛祖去了,所以这王府只剩下小王爷作主。怪不得王妃和小王爷的兄弟们都不住这里。
  “主子的亲娘去得早,如今的淑德妃娘娘是主子的亲姨。娘娘真有情意,她姐姐临死前牵着她的手求她照顾小主子,娘娘果然把小主子当亲生儿子看待,生怕有人欺负小主子,事事护着小主子。也难怪她着恼,从小当命根一样待的小主子居然被个奴才踢伤了。”我嗤之以鼻,被奴才踢伤有什么好恼?难道被皇帝踢着就要磕头谢恩了?金妹唠叨半天,我听得好不耐烦。嗓子太干,又不想和她吵架。正歪着脑袋打发时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金妹。
  金妹猛然抬头,应道:“哎,来了!”把手里的针线放在我床边,道:“我要干活去了,不能看着你。你可要乖乖的,不要乱动。等我把活干完,再从厨房里弄点好吃的给你。”说完匆匆忙忙去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忙里偷闲来照看我的,心里感动。
  其实想想也是应该,小王爷那么绝情,怎么还会留下专门侍侯我的小丫头。
  金妹这小姑娘虽然泼辣,倒挺有良心。
  背上依然是火辣辣的,象一直被文火慢慢烤般又热又疼。
  我不敢动,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打量这破旧房子。好房子没了,好床没了,好看的衣服也没了,以后吃的,恐怕也只能是和刚刚可怕的茶水一样的冷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着小王爷哄我玩,逗我笑,为我捶腿,亲手帮我穿衣服的样子,忽然心灰意冷。
  下午,陈伯也来了。一直在我床边唉声叹气,说他对不起我爷爷,没有好好看着我,让我闯出这样的大祸,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逆不道,简直应该算替天行道。
  可是嗓子还是太干,浑身还在疼,我懒得又把陈伯吓昏,所以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陈伯唠叨了一个下午才走,离开前要我好好休息,说主子有大量,已经饶恕我的罪过。陈伯把我调到外院做点粗活,希望我好好将功抵过,日后做个好奴才,报答主子的恩典。
  我听得几乎吐血,眼珠子高高凸了出来瞪着陈伯。
  他不知道我的意思,只当我在默默下决心要开始洗心革面,非常高兴地摸摸我的头去了。天快黑了,金妹才回到这里。
  我已经饿得咕咕叫,可我尽量抬头看看金妹摆在桌上的东西,失望地发现只有一碗白粥。
  没办法,我现在是虎落平阳,被小王爷那条可恶的狗欺。
  “玉郎,你看!”金妹忽然从怀里掏了一个纸包,打开来,居然是喷香的卤牛肉,还带着热气,一看就知道是从厨房里偷来的。我立即兴奋起来,眼睛的光一闪一闪。
  金妹真是个好人,她把卤牛肉撕成一丝一丝搁在碗里,和着白粥喂我。
  我一口一口吃得非常香甜,很快就乖乖把整碗吃完。
  连续几天,金妹都在照顾我。每天一早帮我抹把脸,说两句话就被人叫走了。她说快到七夕,王府里的丫头都有很多活要干。晚上的时候,她总从厨房里偷点东西给我吃。
  陈伯也仗着自己主管的身份,弄了不少药材给我。他每次来,依旧是讲一大套的奴才经。我虽然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不过看在敬老的份上,总算三番四次没有驳他的话。
  日复一日,我总算可以下床了。陈伯见我恢复过来,哈哈大笑道:“好,到底是年轻人。外院里正等着用人,你再休息几天就过去吧。”我点点头,能逃开恶毒的小王爷,当然求之不得。
  “玉郎,你要好好干,外院可没有里面近身侍侯主子舒服,知道吗?”我又点点头,心里说:陈伯,和小王爷呆在一起才真不是人干的活,你没有尝过滋味不知道。
  于是,我被调到外院,当起干粗活的下人来。
  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干过粗活。所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第一天学习劈柴,我把斧头劈坏了。陈伯说他真佩服我,要知道能把斧头劈坏的人其实不多。
  外院有许多和我一样干粗活的下人,居然对我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把主子踢伤的贺玉郎。”
  “哟,看那白白净净的样子,倒想不出他那么狼心狗肺。”
  “主子看着贺家的老脸,一入王府就叫他到书房侍侯笔墨,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贺家当了王府里几代奴才,如今什么脸都没有了。”
  “主子也算念旧,到底没有要了他的小命,还恩典到外院来干活。”
  “快走,这小子目露凶光了。”
  “对对,快走,他把斧头都劈坏了,劈起人来可怎么好?这样的奴才谁敢要?也只有我们主子才这么好脾性。”我瞪着那些人缩头缩脑地跑掉,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干脆把坏掉的斧头扔到一边,跑出找陈伯。
  “陈伯,我不要砍柴!”陈伯语重心长对我说:“玉郎,不要焦急。学劈柴也不容易,想当年我…”谁想听他的奴才奋斗史?“我一拿着斧头,就想砍人!”我咬牙切齿。
  陈伯吓了一跳:“你千万不要又惹事。好吧,我帮你想个法子。”除了陈伯和金妹,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是怪异的。仿佛我是一个可怕的麻风病人,或者是个随时会扑上来咬人喉咙的疯子。其实,我不过是很有道理而且有余地地踢了小王爷一脚而已。
  夫子说,作恶多端的人,都有英雄来惩治。
  为什么这世上人们把英雄当成疯子和怪物?陈伯帮我调了个工作,专门到大厨房去挑水。
  管大厨房的张大娘高高大大,听了陈伯的话,几乎吓白了脸。
  “陈伯,”张大娘扯扯陈伯的袖子,两人走到一边说话。
  “他就是那个踢伤主子的贺玉郎?”
  “张大娘,这孩子不过是一时不懂规矩。主子都饶他了,你就给他个机会在厨房里学习学习。”陈伯放下老脸和张大娘嘀咕:“我总不能不帮老贺照看一下孙子,你也知道,他当年在的时候没少帮我的忙。”真是的,我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自出生开始这十几年,虽然我妈说我顽皮,我爷爷说我欠打,却从来没人说我会是个杀人狂魔。
  可张大娘回头打量我的眼神,仿佛就把我当成杀人狂魔。
  “连主子都敢踢的奴才,能指望到哪里去?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安心干活的人。”张大娘转头,神经兮兮地问:“老实说,他不会在水里放毒吧?”我简直差点摔倒。
  这个死老太婆,她必定不知道她那主子是何等欺压善良,活该挨踢。
  由于我狠狠地瞪了张大娘一眼,吓得她几乎晕倒,所以,厨房的差事也落了空。
  陈伯望着我叹气:“唉,玉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这么凶瞪着张大娘作什么?现在好了,连最好说话的张大娘都不肯收你。”我无辜地看着陈伯。
  真的非常非常不明白,明明受欺负的是我,被戏弄的是我,被占了便宜的也是我,为什么本来应该很同情我的,也是被小王爷欺压的所有下人,没有一个站在我这一边?怪不得奴才都让人瞧不起,只怪他们自轻自贱。
  回到简陋的小屋里,我坐在床边,暗暗咬牙――就算我真是一个奴才,也绝不自己作践自己。
  金妹知道我又没了差使,居然耻笑起我来:“说了你吧,整天大家少爷似的,一点本分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陈伯,你能好到哪里去?”我怒道:“我现在又能好到哪里去?没有自由没有尊严,人人对我指手画脚,挨了没道理的打还要被人笑话!”
  “哟,你还发狠呢。”金妹鼻子一哼,说:“你这样的奴才,敢打主子还不安心干活,换了别家,不是拉出去打断腿就是再卖到别处去。王府是多好的主人家啊,吃得饱穿得好。要是把你卖到别人家去,不但吃不饱,遇上脾气坏的主子,一天一顿鞭子。”我愣了一下,没想过还有被卖到别处的可能。
  混蛋!我又不是东西,可以这样卖来卖去的。想到这里,我眼睛凸起,牙齿磨得吱吱作响。
  金妹害怕起来,连忙安慰我说:“你也不要怕。王府是大家,从来不干买卖奴才的勾当的,实在不喜欢了,最多打一顿赶出去罢了。”
  “你这也算安慰?打一顿赶出去还当成恩惠!我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被他们爱打就打,爱赶就赶?”这一下,金妹也火起来了。手一甩,站起来跺脚:“好,你有出息,你比我有骨气。谁希罕你这个傻瓜似的人?哼,明明是个奴才,还讲骨气?”她说完,头一扭,怒气冲冲出了小屋。
  陈伯一直因为我没有差使而发愁。因为他觉得,好奴才的本职,就是能够为主子干活,最糟糕的是,他认为我也必定这样想。
  其实,没有活干,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王府里有许多大树,园子里还种了许多果树。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许多野生的鸟儿在大树上筑巢生蛋。在小王爷身边近身侍侯的几个大侍女,平日在王府里嚣张得主人似的,那天把陈伯找了去,说那些野鸟啄坏了园里新结的果子,那是要拿来给皇帝和王妃上鲜的,还说野鸟把她们养的鹦鹉给吓着了。反正说了半天,就是吃饱了撑着,要找那些鸟的麻烦。
  陈伯一听,高兴得不得了,终于为我找了个好差使。
  于是,我被派去负责捣这些倒霉鸟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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