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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渐趋安静的风雨随着太阳的爬升而再次席卷而来,以更强劲的威力覆盖住光芒。
  郁晌抱了床被子屈身在客房的小沙发上,凝视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企图和内心的空洞对话。
  自一年级暑假他被放养到奶奶家开始,萧筱就以一种长驱直入不容人抗拒的态势入侵他的生活。
  要说有多反感倒也不是,被人纠缠有人陪伴的日子,于他而言最是难能可贵。
  一年级暑假是萧筱和外婆一起过的第一个假期,比及郁晌,萧筱在白云镇多生活过一个学期。
  街坊邻居都说她活泼好动,整天不是走街串巷地找人玩,就是和人约好了骑着辆破自行车到处跑。
  直到有一天,她从隔壁家小帅哥的嘴里听到了新名字——郁晌。
  郁家的司机把郁晌送到的那个下午,萧筱恰好和小伙伴们跑去学校里玩撕名牌了。
  她自然而然地错过从车上搬下大包小包的那副场面,要不是某天玩着过家家游戏,郁晌突然告诉她明天他就要回去上学了,她还以为郁晌从此就留在这了呢,和她一样。
  “那你还会回来找我玩的吗?”
  “你想吗?”
  “想。”
  “那我就回来。”
  萧筱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朋友一起玩呢,而且他还总是很大方,老给她拿些她没见过的零食吃。
  最重要的是,他是郁奶奶的孙子。
  只有郁奶奶没对她说过,爸爸妈妈以后只爱弟弟不爱她的这种话。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要是你没回来就长出丑丑的长鼻子!”这是萧筱能想到的最适合郁晌的惩罚,毕竟他有着她所艳羡的漂亮鼻子。
  “好。”反正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惩罚,他都会答应的,郁晌有自信他能够做到。
  “算了,还是不要变成丑丑的长鼻子了,好难看,你长这么好看呢,有点亏。”
  “我不会长长鼻子的。”郁晌笃定地说,用更大的力气按在萧筱的大拇指上签下契约。
  “嗯?为什么?”萧筱疑惑地看着紧贴着的两根手指,很快又听到他的回话。
  “因为我不会骗你。”
  尚且八九岁的郁晌许下他人生中第一个诺言,并且从未食言。
  那时候两人尚是纯洁的友谊关系,并且以这段关系长久地互相陪伴过,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萧筱做了很怪异的梦,梦里她正穿过漫长的隧道,隧道里一片漆黑,只有隧道尽头闪耀着未知名的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去,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后郁晌就突然出现了,像是从天降临般,她的手被紧紧攥住。
  “别怕,有我在。”熟悉的声音让萧筱鼻头一酸,高三那段时间压力大得厉害,郁晌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她别怕,然后在学习上尽可能帮助她。
  萧筱一直以为郁晌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都不用花太多时间在读书上,就能易如反掌地取得令她望尘莫及的成绩。可是当她突然发现原来郁晌也偷偷在私底下为学习花过诸多心思,当她不小心窥见凌晨一点还亮着的那盏灯。
  愧疚就像才热开的油,当泪水滴落的时候,油会溅起,痛得她龇牙咧嘴。
  萧筱不擅长道歉,她向来是一根筋,只有把事情的利弊分析清楚才会着手去做,经过分析得出结果是没有容错余地的。在萧筱这,错误的选项会被首先排除。
  所以在她这极少存在道歉的情况,需要道歉的事她也不会去做。
  可是那天半夜她偷偷拿郁晌美名其曰借给她的最新款手机发送了条短信。
  “郁晌,我不要你帮我整理学习资料了,好浪费你时间的,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萧筱来说就是烫手山芋,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最后才在编辑的末尾犹犹豫豫地加上。
  冰冷的文字顺着网线传送到郁晌那,彼时他正在为自己的整理成果而洋洋自得,想象着明天见到萧筱时把东西给她,顺便收获一声甜甜的夸赞。
  比如:郁晌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比如:郁晌你做的也太棒了!
  又比如:郁晌我真是爱死你了!
  规整好材料,他没再碰手机,径直扑向被窝,那盏灯也顺着他的睡意熄灭。
  萧筱站在窗口等待,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他的回复,还是在等待别的什么。
  总之在郁晌房间里的灯熄灭后,手机里依旧没传来回信。她以为郁晌生气了,就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郁晌一生气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一声不吭的。
  即使如此,萧筱也没打算把短信撤回,虽然本来也无法撤回。
  萧筱总以为自己过的是如浮萍般的生活。
  弟弟没出生前,她跟着爸爸妈妈生活,弟弟出生后她跟着外婆生活。弟弟三岁的时候,她短暂地回到父母身边两年,又在初中的时候重新回到外婆身边。
  在一处飘飘,又在另一处飘飘。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年少的萧筱总觉得长大或许就好了。
  这些体己话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浮萍寻求不到依靠,所以萧筱觉得依靠郁晌是件错误的事情。
  何况他本来的生活就已经乱成麻团,萧筱不想给他平添麻烦。
  现实中早已泪流满面,梦境里还在权衡利弊。
  储存着现实生活的记忆,萧筱在梦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郁晌的关系早已恶化,罪人是她自己,她认。
  可是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郁晌的脸,萧筱纠结片刻,单手抚在他的脸颊上,满怀愧疚地小心亲吻他的唇角。萧筱说服自己,既然是梦,那就暂且让她放纵一回吧。
  “对不起。”萧筱喃喃道,声音又轻又含糊。
  郁晌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好把人抱得更紧,像小时候她安慰他那样,在萧筱的后背轻拍着。
  “别怕。”郁晌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再次响彻她的心扉,迎接她的吻,回应她的小心翼翼。
  长久的等待似冰雪消融后的初春,绿意盎然但是携带不容忽视的萧瑟。
  萧筱的梦满足了郁晌偃旗息鼓的欲望,是心疼,是无奈,而非纯粹的性。
  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对他毫无防备,郁晌对此无可奈何。他并不想吵醒萧筱,安抚好她的悲伤,抹去她的眼泪,独自在脑海里翻看那段最珍爱的记忆。
  初中的时候他被诊断出焦虑状态,严重的时候伴随着躯体反应。
  他没主动跟萧筱提过这件事,直到某天她带着刚做好的雪花酥跑来找他,跟往常一样敲了敲门后直接推开他的房门,看到郁晌呆滞的状态、僵硬的四肢和颤抖的双手。
  意外悄然划破少年掩藏许久的秘密,他害怕她惧怕这样的他,所以选择闭口不言。
  可是病发突然,他来不及反锁门,就这样叫萧筱撞破他最不堪的一面。
  一个人的时候会感觉到莫名的悲伤,只有和萧筱呆在一块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他明明是在书桌前写作业来着,为什么就突然发病了呢。
  萧筱吓了一跳,她没见过这样的郁晌,行为奇怪得就像陌生人。但当她站在他身边时,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就是郁晌。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萧筱最先想到的就是去找郁奶奶,她是他的奶奶,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萧筱上上下下跑遍郁家都没看到郁奶奶,喊破了喉咙也没听到有人回应她。
  不详的预感令她感到恐惧,想回家找外婆问问情况,可又担心郁晌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情况,毕竟他的形象总是那么骄傲,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夸他长得又高又俊,性格还好,人又孝顺。
  萧筱离开的那十几分钟,他想追出去,想告诉她别害怕,他不会伤害她的。可他也知道这样的话没有说服力,只好拼命控制自己,超量地吃下控制情况的药物。
  当她再次跑回郁晌的房间时,情况已经稍微稳定下来。
  见她如他所愿再次回来找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心悸加重,呼吸不畅,氧气似乎略过他的胸腔从身体里飞出去。
  萧筱不确定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
  她手忙脚乱地上前虚虚拢住郁晌,害怕用力过度会让他更难受,手在他背后上上下下给他顺气。
  可是郁晌抓着她的手搭在他的右心口,本意是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心跳快得不正常。可是单薄的衣物起不到什么阻隔作用,撇去异常的心跳,萧筱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肉体,脸刷一下就红了。
  又立马唾弃自己,好朋友都生病得这么难受,她怎么还在这想七想八的!
  “这样会舒服吗?”她控制着力度给他顺气,“我会抱得太紧吗?”
  郁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答案,用更大的力度回报她,喘了好一会气才说出话,“不会。”
  “你会害怕这样的我吗?”
  “你要听实话还是善意的谎言?”
  郁晌笑,不用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正常人都会害怕的。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我是看你实在太难受,不是害怕你伤害我。”
  眼泪再次随着萧筱的话从眼眶里溢出来,郁晌发誓他并不爱哭,但他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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