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游逛了小半日，待到日暮时分方回了落脚的客栈。</p>
※※※</p>
楚凤吟走了这许久，不免身上带汗，进了客栈便唤伙计送水洗浴，才沐浴干净，便听门响，想是伙计前来收拾浴桶等物，也不问话，系了衣裳径直开门，待看清门外何人，登时一怔，随即面色一沉，便欲关门。</p>
「别。」</p>
韦长笑尾随半日方寻到他落脚之处，如何肯被关在门外，也不顾楚凤吟脸色，当即侧身一挤，硬是钻进屋来，瞅着他嘿嘿笑道：「小凤，我来寻你。」</p>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高鼻俊目顾盼神飞，这般低声下气的赔笑，更形讨好，无奈楚凤吟被他伤了心，一眼都不想看他，只耷拉着眼皮淡淡道：「韦公子不是最厌我这等无耻小人，还来寻我做甚。」</p>
他才洗了头，一头长发黑压压湿漉漉地披下来，愈发衬得面孔白皙眉清目雅，韦长笑许久不曾见他，这时一双眼便似粘在他身上，只是看个不够，一面赔笑，一面道：「小凤，我晓得自己错了，那日给吴老二通风报信的实是另有其人，不关你的事，是我糊涂，听了别人谗言，怪罪在你身上。」</p>
说着急急上前去捉楚凤吟双肩。</p>
楚凤吟哪里容他来碰，脚步一错躲了开去，沉声道：「韦公子请自重。」</p>
韦长笑本是存着一线希冀，盼着能哄他回去，现下见楚凤吟不假辞色浑如路人，心下更是沉了几分，悔得肠子也青了，强笑着赔罪道：「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罢，以后再也不敢了。」</p>
停一停，见楚凤吟形容如水再无波澜，一颗心便似刀绞般，那笑再也撑不住了，哀哀求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做了这许久兄弟，又做了这许久夫妻，你便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也莫要这般待我。」</p>
想起方才酒楼中听到的那一番话，登时又急急道：「我晓得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不然又如何在那姓石的跟前替我说话，你气恨我当日犯浑跟你割袍断义，这才不理我的是不是？」</p>
他自说自话了这半晌，楚凤吟终于抬头瞥来一眼。</p>
甫一触及这目光，韦长笑精神便是一振，只听楚凤吟缓缓道：「韦长笑，我知你当日疑我什么。吴家庄大小姐确曾倾心于我，我当日初出师门，于这等如花美眷自也不能熟视无睹，只是未等谈婚论嫁，已知吴家庄乃虎狼之地，庄中诸人为我所不耻，与其结亲的念想自然而然也就淡了，随后认识了你，先是倾慕结拜，进而两情相许，是以……是以再有肌肤之亲，虽悖逆伦常，楚某却从未后悔。」</p>
韦长笑听他如此说，双眸登时亮如星辰，忙不迭点头，「我亦从来不悔。」</p>
楚凤吟却不理他，继续道：「吴老二事先得了风声，于官兵围剿前脱身而出，自是有人通风报信，有了吴大小姐这一段旧事，你疑心于我也是理所当然。」</p>
想起当日情形，韦长笑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会是理所当然，那单一辰收了吴老二好处，不光通风报信，还栽赃于你，我嫉恨吴大小姐，一听跟她有关，便昏了头，竟不信你解释，全是我的不对。后来吴老二被捉，统统供了出来，我才晓得是他，又自郁总捕头处得知你为缉捕一事出力良多，只惭愧得无地自容，待清醒过来，便赶忙四处寻你。」</p>
说着出手如电，一把攥住楚凤吟手腕，「小凤，我晓得当日伤了你心，你只管打我一顿出气，气消了便随我回家去罢。」</p>
却见楚凤吟摇了摇头，道：「我楚凤吟自认磊落，便与你决裂，却也不愿是因此等莫须有罪责，故此才出手相助，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也是为着自己一身清白。只是经此一事，却也心灰意冷，再无情爱之念，只想回青城山去，从此读经练剑，清静度日。」</p>
停一停，静静凝视韦长笑，「我同你做兄弟四年又三个月，做夫妻两年又八个月，不论兄弟之义还是夫妻之情，从无懊悔，如今情爱滋味已尝，软红十丈俱成过眼云烟，再无挂碍，咱们就此别过，你也不必再来寻我。」</p>
韦长笑同他相处日久，深知他外和内刚，骨子里别有一股韧性，既如此说，那便是绝难转圜，只骇得手脚冰凉面无人色。</p>
楚凤吟趁他伤心怔愣之时抽出腕子，反手扣住他脉门，用力一拉，将人推出门外，哐当一声，闭门落栓，便将韦长笑关在了门外。</p>
此刻日已西沉，院中一片昏黑，韦长笑呆愣愣堵在门口，好一会儿方缓过神来，回身看那门板紧闭，屋里灯火也熄了去，一颗心只晃悠悠沉到了谷底，满腔懊悔悲郁下，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台阶上。</p>
※※※</p>
翌日一早，楚凤吟收拾行装便欲回转青城山，才一开门，便见门口坐着一人，不是韦长笑又是哪个，双目红肿满面颓色，竟似是狠狠哭过，原本的翩翩佳公子如今看来说不出的狼狈落拓。楚凤吟既已打定主意，也不去管他，只做看不见那等乞求神色，径自绕开韦长笑，去前院结了账，跨上马出了城去。</p>
他既要回山，便取道向西，因也不着急赶路，又见道旁山花烂漫翠竹成林，小跑一阵后便缓辔而行，行不多时，忽听身后一阵哒哒声，回头一看，正是韦长笑骑着匹五花马追了过来。</p>
楚凤吟眉头一皱，立时一甩鞭子策马跑了起来，只他那马是市集上买的寻常货色，哪里及得上韦长笑坐骑，不论行了多久也是甩他不脱。</p>
如此你追我赶直有大半日，楚凤吟再不耐烦，寻了处小溪下马饮水歇脚，待韦长笑也下了马来到一旁饮水，不免怒道：「你跟着我做甚？」</p>
韦长笑于门外坐了一夜，倒被夜风冻得清醒不少，自忖自己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离不得楚凤吟，懊悔过后自然而然便转为寻思对策，务求再让楚凤吟回心转意才好。思来想去，一时也无甚好主意，索性先跟在身边将人看住了，便一时半会儿哄不回来，也莫再弄丢了才是，因此便化作贴狗皮膏药，牢牢黏在身后，这时见楚凤吟问起，便可怜兮兮地讨好一笑，「小凤，我晓得你不想见我，只是要我从此见不着你，我却受不得。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想着跟在你后面，便能远远地看你一眼也是好的。你若实在不耐烦，装作看不见我就是，我绝不扰你。」</p>
他说得恁般低三下四，楚凤吟也不好硬赶他走，默然片刻，上马又行，只这一回不论打尖还是投宿，却是说什么也不搭理姓韦的了。</p>
※※※</p>
两人这般你走我追的行了月余，这日终于到了青城山下，此时已值日暮，楚凤吟意欲明日再行上山，便在山脚一间客栈住下，韦长笑照旧跑前跑后，一忽儿吩咐小二上酒，一忽儿嘱咐喂马，好不殷勤。</p>
楚凤吟这些时日始终不假辞色，待这晚用饭时见韦长笑借了店家厨灶，亲手做了自己最爱的竹笋炒肉端上来，板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模样，虽是一闪即逝，也足叫韦长笑雀跃欢喜。楚凤吟眼啾着他乐开了花，也不多说，只闷头把那一碟子竹笋炒肉吃了个干净，回房时将门一关，仍旧把人拒在了门外，耳听得韦长笑不死心地在门外走来走去，楚凤吟抖开被子钻了进去，待蒙住了头脸，终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齿道：「叫你冤枉我，韦长笑啊韦长笑，不让你就此长一回记性，我也不叫楚凤吟。」</p>
※※※</p>
韦长笑在楚凤吟屋外徘徊半夜，见那门兀自不开，无奈一声长叹，这才回了自己屋子。</p>
他心中郁闷，睡前又喝了几杯，再一睁眼，竟已是日上三竿，赶忙洗过头脸出来寻人，一问店伙，却道楚凤吟早已先行一步，不由着急忙慌便往青城山上走。</p>
这青城派正院原是所道观，便坐落在后山上，山路崎岖不便骑马，韦长笑将马寄在客栈里，自己施展起轻功，将及晌午，终是赶到了山门处，眼见三两道士进进出出，正要上前行礼问询，便见自门里走出一人，发髻高绾，手持拂尘，一袭玄丝道袍，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不是楚凤吟又是哪个，登时省起那日扬州客栈中听到的「读经练剑」一句，心中一个声音道：「他出家了。」</p>
脑中登时嗡的一声。</p>
※※※</p>
楚凤吟走了这许久，不免身上带汗，进了客栈便唤伙计送水洗浴，才沐浴干净，便听门响，想是伙计前来收拾浴桶等物，也不问话，系了衣裳径直开门，待看清门外何人，登时一怔，随即面色一沉，便欲关门。</p>
「别。」</p>
韦长笑尾随半日方寻到他落脚之处，如何肯被关在门外，也不顾楚凤吟脸色，当即侧身一挤，硬是钻进屋来，瞅着他嘿嘿笑道：「小凤，我来寻你。」</p>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高鼻俊目顾盼神飞，这般低声下气的赔笑，更形讨好，无奈楚凤吟被他伤了心，一眼都不想看他，只耷拉着眼皮淡淡道：「韦公子不是最厌我这等无耻小人，还来寻我做甚。」</p>
他才洗了头，一头长发黑压压湿漉漉地披下来，愈发衬得面孔白皙眉清目雅，韦长笑许久不曾见他，这时一双眼便似粘在他身上，只是看个不够，一面赔笑，一面道：「小凤，我晓得自己错了，那日给吴老二通风报信的实是另有其人，不关你的事，是我糊涂，听了别人谗言，怪罪在你身上。」</p>
说着急急上前去捉楚凤吟双肩。</p>
楚凤吟哪里容他来碰，脚步一错躲了开去，沉声道：「韦公子请自重。」</p>
韦长笑本是存着一线希冀，盼着能哄他回去，现下见楚凤吟不假辞色浑如路人，心下更是沉了几分，悔得肠子也青了，强笑着赔罪道：「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罢，以后再也不敢了。」</p>
停一停，见楚凤吟形容如水再无波澜，一颗心便似刀绞般，那笑再也撑不住了，哀哀求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做了这许久兄弟，又做了这许久夫妻，你便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也莫要这般待我。」</p>
想起方才酒楼中听到的那一番话，登时又急急道：「我晓得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不然又如何在那姓石的跟前替我说话，你气恨我当日犯浑跟你割袍断义，这才不理我的是不是？」</p>
他自说自话了这半晌，楚凤吟终于抬头瞥来一眼。</p>
甫一触及这目光，韦长笑精神便是一振，只听楚凤吟缓缓道：「韦长笑，我知你当日疑我什么。吴家庄大小姐确曾倾心于我，我当日初出师门，于这等如花美眷自也不能熟视无睹，只是未等谈婚论嫁，已知吴家庄乃虎狼之地，庄中诸人为我所不耻，与其结亲的念想自然而然也就淡了，随后认识了你，先是倾慕结拜，进而两情相许，是以……是以再有肌肤之亲，虽悖逆伦常，楚某却从未后悔。」</p>
韦长笑听他如此说，双眸登时亮如星辰，忙不迭点头，「我亦从来不悔。」</p>
楚凤吟却不理他，继续道：「吴老二事先得了风声，于官兵围剿前脱身而出，自是有人通风报信，有了吴大小姐这一段旧事，你疑心于我也是理所当然。」</p>
想起当日情形，韦长笑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会是理所当然，那单一辰收了吴老二好处，不光通风报信，还栽赃于你，我嫉恨吴大小姐，一听跟她有关，便昏了头，竟不信你解释，全是我的不对。后来吴老二被捉，统统供了出来，我才晓得是他，又自郁总捕头处得知你为缉捕一事出力良多，只惭愧得无地自容，待清醒过来，便赶忙四处寻你。」</p>
说着出手如电，一把攥住楚凤吟手腕，「小凤，我晓得当日伤了你心，你只管打我一顿出气，气消了便随我回家去罢。」</p>
却见楚凤吟摇了摇头，道：「我楚凤吟自认磊落，便与你决裂，却也不愿是因此等莫须有罪责，故此才出手相助，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也是为着自己一身清白。只是经此一事，却也心灰意冷，再无情爱之念，只想回青城山去，从此读经练剑，清静度日。」</p>
停一停，静静凝视韦长笑，「我同你做兄弟四年又三个月，做夫妻两年又八个月，不论兄弟之义还是夫妻之情，从无懊悔，如今情爱滋味已尝，软红十丈俱成过眼云烟，再无挂碍，咱们就此别过，你也不必再来寻我。」</p>
韦长笑同他相处日久，深知他外和内刚，骨子里别有一股韧性，既如此说，那便是绝难转圜，只骇得手脚冰凉面无人色。</p>
楚凤吟趁他伤心怔愣之时抽出腕子，反手扣住他脉门，用力一拉，将人推出门外，哐当一声，闭门落栓，便将韦长笑关在了门外。</p>
此刻日已西沉，院中一片昏黑，韦长笑呆愣愣堵在门口，好一会儿方缓过神来，回身看那门板紧闭，屋里灯火也熄了去，一颗心只晃悠悠沉到了谷底，满腔懊悔悲郁下，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台阶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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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楚凤吟收拾行装便欲回转青城山，才一开门，便见门口坐着一人，不是韦长笑又是哪个，双目红肿满面颓色，竟似是狠狠哭过，原本的翩翩佳公子如今看来说不出的狼狈落拓。楚凤吟既已打定主意，也不去管他，只做看不见那等乞求神色，径自绕开韦长笑，去前院结了账，跨上马出了城去。</p>
他既要回山，便取道向西，因也不着急赶路，又见道旁山花烂漫翠竹成林，小跑一阵后便缓辔而行，行不多时，忽听身后一阵哒哒声，回头一看，正是韦长笑骑着匹五花马追了过来。</p>
楚凤吟眉头一皱，立时一甩鞭子策马跑了起来，只他那马是市集上买的寻常货色，哪里及得上韦长笑坐骑，不论行了多久也是甩他不脱。</p>
如此你追我赶直有大半日，楚凤吟再不耐烦，寻了处小溪下马饮水歇脚，待韦长笑也下了马来到一旁饮水，不免怒道：「你跟着我做甚？」</p>
韦长笑于门外坐了一夜，倒被夜风冻得清醒不少，自忖自己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离不得楚凤吟，懊悔过后自然而然便转为寻思对策，务求再让楚凤吟回心转意才好。思来想去，一时也无甚好主意，索性先跟在身边将人看住了，便一时半会儿哄不回来，也莫再弄丢了才是，因此便化作贴狗皮膏药，牢牢黏在身后，这时见楚凤吟问起，便可怜兮兮地讨好一笑，「小凤，我晓得你不想见我，只是要我从此见不着你，我却受不得。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想着跟在你后面，便能远远地看你一眼也是好的。你若实在不耐烦，装作看不见我就是，我绝不扰你。」</p>
他说得恁般低三下四，楚凤吟也不好硬赶他走，默然片刻，上马又行，只这一回不论打尖还是投宿，却是说什么也不搭理姓韦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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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般你走我追的行了月余，这日终于到了青城山下，此时已值日暮，楚凤吟意欲明日再行上山，便在山脚一间客栈住下，韦长笑照旧跑前跑后，一忽儿吩咐小二上酒，一忽儿嘱咐喂马，好不殷勤。</p>
楚凤吟这些时日始终不假辞色，待这晚用饭时见韦长笑借了店家厨灶，亲手做了自己最爱的竹笋炒肉端上来，板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模样，虽是一闪即逝，也足叫韦长笑雀跃欢喜。楚凤吟眼啾着他乐开了花，也不多说，只闷头把那一碟子竹笋炒肉吃了个干净，回房时将门一关，仍旧把人拒在了门外，耳听得韦长笑不死心地在门外走来走去，楚凤吟抖开被子钻了进去，待蒙住了头脸，终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齿道：「叫你冤枉我，韦长笑啊韦长笑，不让你就此长一回记性，我也不叫楚凤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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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长笑在楚凤吟屋外徘徊半夜，见那门兀自不开，无奈一声长叹，这才回了自己屋子。</p>
他心中郁闷，睡前又喝了几杯，再一睁眼，竟已是日上三竿，赶忙洗过头脸出来寻人，一问店伙，却道楚凤吟早已先行一步，不由着急忙慌便往青城山上走。</p>
这青城派正院原是所道观，便坐落在后山上，山路崎岖不便骑马，韦长笑将马寄在客栈里，自己施展起轻功，将及晌午，终是赶到了山门处，眼见三两道士进进出出，正要上前行礼问询，便见自门里走出一人，发髻高绾，手持拂尘，一袭玄丝道袍，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不是楚凤吟又是哪个，登时省起那日扬州客栈中听到的「读经练剑」一句，心中一个声音道：「他出家了。」</p>
脑中登时嗡的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