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脏污的土块都洗掉了，等了两日才晒乾，还偷偷剪了自己棉袄的一块衬里，补在披风肩上的缺口处，补得并不好看，并且没有狼毛，看上去十分怪异，於是他自作主张，又将自己编的一只竹螳螂缝在上面遮住，看起来就像肩上站著一只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真螳螂一样。</p>
山神披著那模样古怪的披风，低头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戳一戳那只被固定在肩上的螳螂，戳得它高举的螳螂刀颤了一下，便又笑了起来，十分温和。</p>
日落的时候，大河因为这一日太过兴奋、又跑又跳地围著披著狼毛披风的山神疯玩，累得躺在他怀里打盹，小黑脸上口水泡泡呼啦呼啦的，梦里也带著很纯粹的开心傻笑。</p>
山神一如往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後偏过头静静看著这身披风。</p>
他将冰凉的手掩进厚重的黑毛里，想起了这只昔日称霸山林的狼王，想起它咬断大河父亲的脖颈那一刻，也想起大河爷爷带著乡亲来剿灭它的那夜。</p>
那些山中冰冷的夜，多少生灵的逝去，这些曾在他面前鲜活而生动的人与兽，恩怨与仇恨，到最终，都只是一抔黄土。</p>
山神低头看著大河的睡脸，落日的阴影打在这孩子睡得欢喜的脸颊上。</p>
他想，他究竟为何会在那场竹叶雨里出现在这孩子的面前，究竟为何会因那偷偷靠近、触摸上他泥塑脸颊的那只稚嫩的手，而动了心神。</p>
明明百年之後，亦不过一抔黄土。</p>
他闭了眼，过了良久，复又睁开。</p>
他拍著大河的脸，神色温和地唤他：「起来。入夜了，山里冷，回去睡吧。」</p>
开春之後，新的村长便张罗著让村里的孩子们入学。村长带著媳妇走家串户，说县里的政策已经下来啦，中小学免费教育，适龄儿童必须去上学，本来该去年秋季入学的孩子们，迟了半年也没关系，补一补也就跟上了，总之是不能再让孩子们漫山遍野地野跑，耽误适学的年纪了。</p>
从山外来了新的书包、课本和翠绿翠绿的铅笔，此外还有一板车半旧不新的衣物，说是山外的好心人捐赠的。大河从发到自己手里的衣服袋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鬼画桃符，什麽都看不明白。</p>
「给山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好好学习。」村长翘著胡子，用字正腔圆的山外话读给大河听。</p>
大河穿著新衣服挺著小腰板跑去山神面前，举著小纸条学村长背了一遍，因为山外话讲得没村长那麽顺畅，加之句子太长，十分难记，所以背得磕磕巴巴。</p>
山神漫不经心地翻著他的课本，两只指头拎起来，嫌弃地闻了一闻，道：「一股怪味。怎麽没有墨香？这还能算是书吗？」</p>
「墨香是什麽？」大河睁著求学的眼睛。</p>
「墨香是墨的香味。」山神道。</p>
「墨是什麽？」</p>
山神一拂袖子，地上一块土块飞起来，沾了沾山神庙前一滩泥水，在祭坛上写了个大河的「大」字，道：「就是能写出字的东西。」</p>
大河扒著他手里的土块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也没觉得有什麽香味，很是疑惑地看著他。</p>
「咳，」山神果断地结束了这不负责任的解释，转移话题道，「你再背一句刚才的信给我听？」</p>
学校在两座山之外的河谷里，农田之间的空地大院上建起的两座平房，纸糊的窗户、发白的黑板、摇摇晃晃的桌椅。早上去要走两个小时山路，晚上回来也是两个小时。大河每日和秀秀背著新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著课本、铅笔，此外还分别有一小包黄豆、两个马铃薯或者两个红薯，是他们的午餐。</p>
三舅妈并不太喜欢大河去念书，因为大河每日回来都很晚了，帮不上家里的农活，并且还要歪歪扭扭地写作业，能帮的家务也少了。</p>
大河也觉得有些伤心，因为每天回来得晚了，去山神庙的机会也自然不多了，若在山神庙待得太晚，第二天早起念书也是要迟的，会被头顶秃秃的校长叫到操场上，站成一排打手心板子。他不得不从每日都去改成了周末再去。</p>
不过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他可以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给山神看了，并且能够偷偷省下了一个红薯，献宝地捧给山神。</p>
山神剥红薯皮的动作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眨眨眼就能剥出一个金黄完整的薯心，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掐起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叹息著，「又是冷的，什麽时候你能送我一个热呼呼的……」</p>
大河十分愧疚地低著头，并且觉得十分地舍不得，这天过了，又是好几天都见不到山神了。</p>
「山神，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伤心地跟山神说。</p>
「怎麽？」山神一边化出浸了水的红布擦拭指尖一边抬眼看他。</p>
「去上学就见不到你了。」大河十分坦白。</p>
山神眯著眼看他，丢了红布，扯扯他的脸蛋道：「傻瓜，见不到我有什麽要紧的。」</p>
大河瞪著眼睛看著他，十分不解，这真的是很要紧啊！他们不该每日都见吗？</p>
山神掐著他脸蛋道：「你真是傻瓜，去上学才能赶考，赶考了才能买好多好多糖给我！」</p>
大河啊了一声，这一下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在十岁的稚嫩年纪就十分早熟地明白了上学的重要性。</p>
是为了山神的糖啊！</p>
从此开始，大河勤奋刻苦、刻苦努力、努力奋斗，每天瞪著大圆眼睛认真听秃顶校长并不太字正腔圆的山外话。</p>
只是他终究十岁才入学，基础底子是一点都没有，又缺了一学期的课，加之小脑袋瓜子并不太灵活通透，早上塞进去的东西晚上便挤出来，纵使再瞪圆眼睛，也看不懂黑板上那白花花的符号。</p>
山神披著那模样古怪的披风，低头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戳一戳那只被固定在肩上的螳螂，戳得它高举的螳螂刀颤了一下，便又笑了起来，十分温和。</p>
日落的时候，大河因为这一日太过兴奋、又跑又跳地围著披著狼毛披风的山神疯玩，累得躺在他怀里打盹，小黑脸上口水泡泡呼啦呼啦的，梦里也带著很纯粹的开心傻笑。</p>
山神一如往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後偏过头静静看著这身披风。</p>
他将冰凉的手掩进厚重的黑毛里，想起了这只昔日称霸山林的狼王，想起它咬断大河父亲的脖颈那一刻，也想起大河爷爷带著乡亲来剿灭它的那夜。</p>
那些山中冰冷的夜，多少生灵的逝去，这些曾在他面前鲜活而生动的人与兽，恩怨与仇恨，到最终，都只是一抔黄土。</p>
山神低头看著大河的睡脸，落日的阴影打在这孩子睡得欢喜的脸颊上。</p>
他想，他究竟为何会在那场竹叶雨里出现在这孩子的面前，究竟为何会因那偷偷靠近、触摸上他泥塑脸颊的那只稚嫩的手，而动了心神。</p>
明明百年之後，亦不过一抔黄土。</p>
他闭了眼，过了良久，复又睁开。</p>
他拍著大河的脸，神色温和地唤他：「起来。入夜了，山里冷，回去睡吧。」</p>
开春之後，新的村长便张罗著让村里的孩子们入学。村长带著媳妇走家串户，说县里的政策已经下来啦，中小学免费教育，适龄儿童必须去上学，本来该去年秋季入学的孩子们，迟了半年也没关系，补一补也就跟上了，总之是不能再让孩子们漫山遍野地野跑，耽误适学的年纪了。</p>
从山外来了新的书包、课本和翠绿翠绿的铅笔，此外还有一板车半旧不新的衣物，说是山外的好心人捐赠的。大河从发到自己手里的衣服袋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鬼画桃符，什麽都看不明白。</p>
「给山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好好学习。」村长翘著胡子，用字正腔圆的山外话读给大河听。</p>
大河穿著新衣服挺著小腰板跑去山神面前，举著小纸条学村长背了一遍，因为山外话讲得没村长那麽顺畅，加之句子太长，十分难记，所以背得磕磕巴巴。</p>
山神漫不经心地翻著他的课本，两只指头拎起来，嫌弃地闻了一闻，道：「一股怪味。怎麽没有墨香？这还能算是书吗？」</p>
「墨香是什麽？」大河睁著求学的眼睛。</p>
「墨香是墨的香味。」山神道。</p>
「墨是什麽？」</p>
山神一拂袖子，地上一块土块飞起来，沾了沾山神庙前一滩泥水，在祭坛上写了个大河的「大」字，道：「就是能写出字的东西。」</p>
大河扒著他手里的土块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也没觉得有什麽香味，很是疑惑地看著他。</p>
「咳，」山神果断地结束了这不负责任的解释，转移话题道，「你再背一句刚才的信给我听？」</p>
学校在两座山之外的河谷里，农田之间的空地大院上建起的两座平房，纸糊的窗户、发白的黑板、摇摇晃晃的桌椅。早上去要走两个小时山路，晚上回来也是两个小时。大河每日和秀秀背著新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著课本、铅笔，此外还分别有一小包黄豆、两个马铃薯或者两个红薯，是他们的午餐。</p>
三舅妈并不太喜欢大河去念书，因为大河每日回来都很晚了，帮不上家里的农活，并且还要歪歪扭扭地写作业，能帮的家务也少了。</p>
大河也觉得有些伤心，因为每天回来得晚了，去山神庙的机会也自然不多了，若在山神庙待得太晚，第二天早起念书也是要迟的，会被头顶秃秃的校长叫到操场上，站成一排打手心板子。他不得不从每日都去改成了周末再去。</p>
不过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他可以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给山神看了，并且能够偷偷省下了一个红薯，献宝地捧给山神。</p>
山神剥红薯皮的动作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眨眨眼就能剥出一个金黄完整的薯心，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掐起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叹息著，「又是冷的，什麽时候你能送我一个热呼呼的……」</p>
大河十分愧疚地低著头，并且觉得十分地舍不得，这天过了，又是好几天都见不到山神了。</p>
「山神，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伤心地跟山神说。</p>
「怎麽？」山神一边化出浸了水的红布擦拭指尖一边抬眼看他。</p>
「去上学就见不到你了。」大河十分坦白。</p>
山神眯著眼看他，丢了红布，扯扯他的脸蛋道：「傻瓜，见不到我有什麽要紧的。」</p>
大河瞪著眼睛看著他，十分不解，这真的是很要紧啊！他们不该每日都见吗？</p>
山神掐著他脸蛋道：「你真是傻瓜，去上学才能赶考，赶考了才能买好多好多糖给我！」</p>
大河啊了一声，这一下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在十岁的稚嫩年纪就十分早熟地明白了上学的重要性。</p>
是为了山神的糖啊！</p>
从此开始，大河勤奋刻苦、刻苦努力、努力奋斗，每天瞪著大圆眼睛认真听秃顶校长并不太字正腔圆的山外话。</p>
只是他终究十岁才入学，基础底子是一点都没有，又缺了一学期的课，加之小脑袋瓜子并不太灵活通透，早上塞进去的东西晚上便挤出来，纵使再瞪圆眼睛，也看不懂黑板上那白花花的符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