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著慢慢吃，下雨的时候要收进庙里。」他认真地嘱咐道。</p>
然後他将塞在背包深处的小竹车拿出来，跪在山神庙前，弯腰小心地将它与螳螂一家和他後来编的其他小动物摆在一起。</p>
「这是照著我的车做的。」他说。然後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摸了山神的脸。</p>
他弯腰跪在山神庙前，将脑袋贴近山神像，作出一个搂抱的姿势，从後面看上去别扭而可笑因为他是那麽高大而健壮的男人了。</p>
翠绿的袍子静静站在他身後，清俊的面上冰冷而毫无神情，而後在他起身的那一瞬，悄然隐去。</p>
大河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什麽改变，春天仍旧是那些欢快的莺雀，夏天仍旧是那些怒放的花草。</p>
到了秋天，山神庙前的竹叶开始泛黄，而大山的神灵蹲在竹下，看著两只蚂蚁顶著食物匆匆回巢，便觉得山中岁月是如此的安宁祥和，好似从洪荒初始到无限辽远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变化。</p>
他瞧著蚂蚁发了半天的呆，并且在心里为每只进出蚁穴的小东西编了号，连它们每一只出巢回巢的路线都清楚明了。最後有那一只小蚁，因为被风吹走了原本在它行进道路上的枯叶，失了回家的方向，慌乱地四下奔走。</p>
他蹲在那里，只是看著，直到它终於碰上另一只同伴，顶顶触角，两只一起跋山涉水地回家。</p>
山神一直看到它们平安抵巢才站起来，他返身回了山神庙，选了个惯常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倚靠在上面，换了个地方继续发呆。</p>
发呆了没一会儿，他挥挥袍子，庙里面大河藏的那只竹编的小货车便飞了出来，落在他手里。</p>
他翻来覆去地玩弄研究它，将小货车放在倾斜向下的庙檐上，他松开手，小轮子灵巧地转了起来，那车溜溜地滑下去，啪嗒落在下头的竹叶堆里。</p>
他抬抬手，把它召回来，放在庙檐顶端，又继续滑下去。</p>
来来回回玩了好久，他托著腮斜靠在庙顶，继续思考著一个他思考了几个月的问题这造型古怪的东西有轮子，倒是像车，後面拖了一个敞开的盒子，的确可以坐上许多人，只是没有马拉著，要怎麽在平地上走呢。大河这傻瓜，忘了编两只马给他。</p>
他靠在那里发呆，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黑兔便从庙後的大石头後面探出了头。小兔子全身乌黑，只有屁股顶上有团白，顶著小白屁股，它拱著鼻子一点一点地蹭过来，咬咬地上的碎草，又咬咬竹子的落叶，随即吐掉。</p>
等山神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在啃小竹车的木头轮子了。</p>
山神惊叫了一声，连忙挥手将落在地上的小竹车召回来，然而小兔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眼见著奇怪的小玩意嗖地飞走了，吓了一跳！几蹦窜回大石头後，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探出头，却见那小竹车在山神庙顶上。</p>
觉得新鲜，它几蹦几跳又窜上了低矮的山神庙，继续拱著鼻子歪著头，拿门牙去磨那木头轮子。</p>
山神捉著车头要将那小车拎起来，结果这次它死咬著不放，整只身体都被吊上半空，乱七八糟地扭动，四只小爪子在空气里刨来刨去，眼见著咬不住了要往下摔。</p>
山神哧地笑了一声，化出身形来，将小兔子连同车一起接进怀里。</p>
他翠绿的袍子带著暖意，与山林相通的气息并没有引起小兔子任何惊吓与不适，十分习惯地趴在他臂弯里，小兔子继续紧咬著车轮不放。</p>
山神又扯了两下没扯动，於是便抬手化出一颗塑胶小袋包装的糖果，十分唏嘘不舍地撕了袋口，他将它摊在手心去逗那小兔子。</p>
结果小兔子偏头凑著糖果动了动鼻子，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啃轮子去了。</p>
「哎……」山神没辙了。</p>
他将糖放回自己嘴里，一边含著一边苦笑看著小兔子一点一点地将一只小木头轮子啃成了碎渣，又蹭著鼻子去啃另一只。</p>
「哎……」山神含著糖，手指摆弄著它柔软的小耳朵，吐字含糊地感慨说，「小畜生，这是我的宝贝，你晓得吗？你就这麽啃了？」</p>
小兔子又再接再厉地多啃了两只轮子，突然竖起耳朵转了转。</p>
它回头看向大石头，它妈妈从草丛一头跳出来，几蹦窜去了窝的方向，不一会儿又跳出来，四下转著耳朵，似乎在找它。</p>
它终於丢下小竹车，一蹬腿从山神怀里蹦出来，头也不回地追著那只大兔子去了。</p>
而山神看著它们蹦远的身影，只是笑笑，低头拨弄那遭殃的小竹车，四只轮子被啃了三只，竹叶做的车身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摸著它苦笑了一下，将它兜在袖子里，伸长身体靠在庙顶，又发起呆来。</p>
几千公里之外，跨越千山万水的另一头，大河，也在发呆。</p>
他面前是一尊法相庄严的自动饮料贩卖机，花花绿绿的瓶子摆在里面，怎麽抠都抠不出来。</p>
他今天早上忘了带水壶，滴水未沾地跑了一天的车，实在是渴得厉害，抓耳挠腮地对著那庞大的机器，他徒劳地将手里的纸币贴在机器右侧、一块突起的方块区域。</p>
他以前见那些城里人，都是用钱包在这个位置啪地贴了一下。</p>
这时候几个背著书包的高中生远远地走过来，瞧见他古怪的动作，哈哈地笑成一团。末了他们走过来跟他说：「哎！不是那样拍！要刷储值卡，你有储值卡吗？没有的话，你去前面那台机器，那台用纸币。」</p>
大河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地买到了一瓶橙汁，道谢之後，他回到车上。然而回味了一下它的价格，却不太舍得喝了。</p>
除了秀秀的要求和山神的糖，他从来不会将钱花在这些奢侈的东西上。这几个月来，他三餐都在工地吃、或者买一些便宜的盒饭，穿那几套洗得发白的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开销，他几乎将他所有的工资都存了下来。</p>
他弟弟在盛夏的时候，辗转把消息传递到了大河那里他弟弟光宗耀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大学，需要多少多少学费云云。</p>
然後他将塞在背包深处的小竹车拿出来，跪在山神庙前，弯腰小心地将它与螳螂一家和他後来编的其他小动物摆在一起。</p>
「这是照著我的车做的。」他说。然後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摸了山神的脸。</p>
他弯腰跪在山神庙前，将脑袋贴近山神像，作出一个搂抱的姿势，从後面看上去别扭而可笑因为他是那麽高大而健壮的男人了。</p>
翠绿的袍子静静站在他身後，清俊的面上冰冷而毫无神情，而後在他起身的那一瞬，悄然隐去。</p>
大河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什麽改变，春天仍旧是那些欢快的莺雀，夏天仍旧是那些怒放的花草。</p>
到了秋天，山神庙前的竹叶开始泛黄，而大山的神灵蹲在竹下，看著两只蚂蚁顶著食物匆匆回巢，便觉得山中岁月是如此的安宁祥和，好似从洪荒初始到无限辽远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变化。</p>
他瞧著蚂蚁发了半天的呆，并且在心里为每只进出蚁穴的小东西编了号，连它们每一只出巢回巢的路线都清楚明了。最後有那一只小蚁，因为被风吹走了原本在它行进道路上的枯叶，失了回家的方向，慌乱地四下奔走。</p>
他蹲在那里，只是看著，直到它终於碰上另一只同伴，顶顶触角，两只一起跋山涉水地回家。</p>
山神一直看到它们平安抵巢才站起来，他返身回了山神庙，选了个惯常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倚靠在上面，换了个地方继续发呆。</p>
发呆了没一会儿，他挥挥袍子，庙里面大河藏的那只竹编的小货车便飞了出来，落在他手里。</p>
他翻来覆去地玩弄研究它，将小货车放在倾斜向下的庙檐上，他松开手，小轮子灵巧地转了起来，那车溜溜地滑下去，啪嗒落在下头的竹叶堆里。</p>
他抬抬手，把它召回来，放在庙檐顶端，又继续滑下去。</p>
来来回回玩了好久，他托著腮斜靠在庙顶，继续思考著一个他思考了几个月的问题这造型古怪的东西有轮子，倒是像车，後面拖了一个敞开的盒子，的确可以坐上许多人，只是没有马拉著，要怎麽在平地上走呢。大河这傻瓜，忘了编两只马给他。</p>
他靠在那里发呆，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黑兔便从庙後的大石头後面探出了头。小兔子全身乌黑，只有屁股顶上有团白，顶著小白屁股，它拱著鼻子一点一点地蹭过来，咬咬地上的碎草，又咬咬竹子的落叶，随即吐掉。</p>
等山神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在啃小竹车的木头轮子了。</p>
山神惊叫了一声，连忙挥手将落在地上的小竹车召回来，然而小兔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眼见著奇怪的小玩意嗖地飞走了，吓了一跳！几蹦窜回大石头後，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探出头，却见那小竹车在山神庙顶上。</p>
觉得新鲜，它几蹦几跳又窜上了低矮的山神庙，继续拱著鼻子歪著头，拿门牙去磨那木头轮子。</p>
山神捉著车头要将那小车拎起来，结果这次它死咬著不放，整只身体都被吊上半空，乱七八糟地扭动，四只小爪子在空气里刨来刨去，眼见著咬不住了要往下摔。</p>
山神哧地笑了一声，化出身形来，将小兔子连同车一起接进怀里。</p>
他翠绿的袍子带著暖意，与山林相通的气息并没有引起小兔子任何惊吓与不适，十分习惯地趴在他臂弯里，小兔子继续紧咬著车轮不放。</p>
山神又扯了两下没扯动，於是便抬手化出一颗塑胶小袋包装的糖果，十分唏嘘不舍地撕了袋口，他将它摊在手心去逗那小兔子。</p>
结果小兔子偏头凑著糖果动了动鼻子，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啃轮子去了。</p>
「哎……」山神没辙了。</p>
他将糖放回自己嘴里，一边含著一边苦笑看著小兔子一点一点地将一只小木头轮子啃成了碎渣，又蹭著鼻子去啃另一只。</p>
「哎……」山神含著糖，手指摆弄著它柔软的小耳朵，吐字含糊地感慨说，「小畜生，这是我的宝贝，你晓得吗？你就这麽啃了？」</p>
小兔子又再接再厉地多啃了两只轮子，突然竖起耳朵转了转。</p>
它回头看向大石头，它妈妈从草丛一头跳出来，几蹦窜去了窝的方向，不一会儿又跳出来，四下转著耳朵，似乎在找它。</p>
它终於丢下小竹车，一蹬腿从山神怀里蹦出来，头也不回地追著那只大兔子去了。</p>
而山神看著它们蹦远的身影，只是笑笑，低头拨弄那遭殃的小竹车，四只轮子被啃了三只，竹叶做的车身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摸著它苦笑了一下，将它兜在袖子里，伸长身体靠在庙顶，又发起呆来。</p>
几千公里之外，跨越千山万水的另一头，大河，也在发呆。</p>
他面前是一尊法相庄严的自动饮料贩卖机，花花绿绿的瓶子摆在里面，怎麽抠都抠不出来。</p>
他今天早上忘了带水壶，滴水未沾地跑了一天的车，实在是渴得厉害，抓耳挠腮地对著那庞大的机器，他徒劳地将手里的纸币贴在机器右侧、一块突起的方块区域。</p>
他以前见那些城里人，都是用钱包在这个位置啪地贴了一下。</p>
这时候几个背著书包的高中生远远地走过来，瞧见他古怪的动作，哈哈地笑成一团。末了他们走过来跟他说：「哎！不是那样拍！要刷储值卡，你有储值卡吗？没有的话，你去前面那台机器，那台用纸币。」</p>
大河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地买到了一瓶橙汁，道谢之後，他回到车上。然而回味了一下它的价格，却不太舍得喝了。</p>
除了秀秀的要求和山神的糖，他从来不会将钱花在这些奢侈的东西上。这几个月来，他三餐都在工地吃、或者买一些便宜的盒饭，穿那几套洗得发白的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开销，他几乎将他所有的工资都存了下来。</p>
他弟弟在盛夏的时候，辗转把消息传递到了大河那里他弟弟光宗耀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大学，需要多少多少学费云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