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九年前那场小小的泥石流之下消失的竹螳螂、竹蛐蛐。</p>
「……是不是？」</p>
「你还在，你一直看著我，是不是？」</p>
大山里一片沉睡的寂寂，这冬夜里的风竟然也能这样温暖，吹拂在他脸上时，温柔得就像翠绿的袍子如水般滑过脸庞。</p>
怕被第二天来施工的工人发现，他在庙旁的大石头下挖了个坑，将这次带回来的糖埋了进去，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会儿山神庙，他转身踏著夜路下山他女儿可能会半夜惊醒，他得去守著她。</p>
接下来的一年，一开始过得风平浪静。大河渐渐攒下些钱来，按照秀秀她妈与秀秀的计画，筹备著要给家里修新房。</p>
县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从镇上到临近的几个村，组成了一个景点圈。虽然才刚开发，每天也有好几班大巴士隆隆地开进村子，下来些扛著单眼相机的田园风景爱好者，在山溪边拍拍小鱼儿，然後去登山。</p>
村後的大山修了条小路，一路从山脚下延伸到山顶的小天池，一路上奇石怪树，很是景色珍奇秀丽。刚开发的景点没有导游，游人们路过山神庙，便自发地停下来，去读那石碑上的字。</p>
「喔唷！这是个很灵的神仙，能保佑我们登山途中一路平安！」他们说，然後摆上随身携带的一些祭品，譬如水果，譬如饼乾，再烧上几炷香。</p>
线香是山脚下的村民们卖的，同时卖的还有各类当地小吃、炸小鱼乾、臭豆腐。秀秀找她大伯走了个後门，在山脚下的景点售票处做售票员，秋秋坐在她腿上，咧开没牙的小嘴朝游人们笑，尖著嗓子咿咿呀呀。</p>
眼见著这一年要顺顺畅畅地到头，入冬的一天，大河突然接到秀秀一通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得不成样子，说是秋秋老是低烧咳嗽，她索性带去县里医院做了个彻底的检查，结果查出来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情况还挺特殊，县里不敢动手术，要去省城的医院。</p>
大河带著积蓄，请了个假匆匆忙忙往家赶，到医院之後才得知他女儿先又发了肺炎，一岁半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打著点滴，连哭声都很虚弱。</p>
医生叫了大河去办公室，大意是孩子的心脏病需要动手术，但是年龄过小且营养不良，现在动手术风险太大，建议等个半年一年再手术，平时要小心提防各种并发症，例如这次的肺炎。</p>
医院里住了半月，一家人疲惫又焦虑地回了村，想到手术接下来的各种费用，小俩口便满心愁苦。商量之下，决定秀秀也继续出来打工，小孩则留给秀秀的妈照顾，等他们赚够了钱，再将女儿带来外省的医院做手术。</p>
大河在村里多留了几天，说服了秀秀，同意他抱著女儿上山去拜拜山神这几日天气不错，山里并不太冷。</p>
大河抱著秋秋和一包糖，趁著大白天，跟著一队游客上了山。</p>
上去一看，山神的祭坛简直要摆不下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饼乾、牛肉条、果冻、巧克力，反正就是游客随手能搁下的东西，山神庙边还多了个垃圾桶，以便将腐烂的祭品扔掉。</p>
大河动手扔了一个乾瘪的苹果，腾出块地方，把那包糖摆上去了，其中就有一盒龙须糖，是他在县城里买的。</p>
他拆开龙须糖的包装，用手指抓起一块去逗他女儿，刚恢复健康的秋秋挥著肉肉的小手，发出唔呀呀的叫声。</p>
他撕了点须须给女儿，小家伙就用两只肉爪子攥住，巴巴地往嘴里舔，好似没舔出什麽味道来，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大河，然後又接著舔。</p>
然後她突然咧开嘴呀呀地笑起来，小手攥著湿漉漉的糖须须，伸向大河身後的方向，像是要递给什麽人。</p>
大河呆了一下，迟疑而颤抖地，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後，那是看似无尽的大山深处，远处几个游客说笑著走在石板路上，他身後空荡，什麽都没有。</p>
然而小丫头仍旧巴巴地朝那个方向举著糖须须，呀呀地笑，小眼睛黑黑亮亮。</p>
大河抱紧了她，像是骤然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气，耳朵一阵嗡鸣，他激动地喘著气，对著那大山深处跪了下来。</p>
「你保佑她，你保佑她。」他将女儿放在身侧，弓起脊梁匍匐下去，像是扑住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缕袍角。</p>
而他女儿摇晃不稳地倚坐在他旁边，仍是呀呀地叫，小手松开，高举的糖须须便随著风飘远了。</p>
秀秀重新来到外省，找了一家餐厅做服务生。她找到了秋秋的生父，告诉他女儿的病情，希望他施以援手，结果那男人一听说当年的孩子没有打掉，还是个女儿，就对她更加避而不见，後来索性说她没有证据证明那孩子是他的，也拒绝做亲子鉴定。</p>
秀秀对他心灰意冷，但为了孩子的医药费，仍是苦苦哀求，最终那男人让司机送来了一笔钱，说是最後的分手费，若她再来纠缠，就别怪他不客气。</p>
那笔钱不多，但总比没有好。大河兼了两份工作，白天做装修工，夜晚开计程车，辛劳不已。为了省钱，小俩口连春节也没有回乡过年，在秀秀的餐厅宿舍里吃了个便当做年夜饭，权当过年。</p>
入夜的时候秀秀让大河留下，说她同寝姐妹回乡去了，他可以在这里过夜。</p>
大河执意要走，被她高声喊住：「大河！」</p>
她又急又窘，脸红得要滴出血，眼眶里都是委屈的泪，「你、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感觉？你、你对我这麽好，我们已经是夫妻……」</p>
大河沉默地摸了摸她的发，将外套给她披上，仍是走了。</p>
他太困顿，将计程车停在通宵营业的速食店门口，微微摇下左右的车窗玻璃，和衣而睡，风从车窗的这头缝隙吹进来，打著旋吹过他的发梢，再从另一头吹出去。</p>
吹过迢迢千里的河流山川，落在半山小巧精致的山神庙顶。</p>
懒洋洋坐在庙顶上的神仙，打了个哈欠，将两只指头上夹著的一根香烟凑近嘴边，学著白日里的游客，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然後马上被呛得直咳，连背都弓了起来。</p>
狼狈地直腰坐起，拍掉身上的烟灰，他看向怀里蜷著一只黑毛大兔子这畜生放著温暖的洞不去睡，非跳到他这里凑热闹觉得自己分明从那两只褐色眼睛里看到了鄙夷。</p>
山神狠狠揉著它的长耳朵，理直气壮，「怎麽？我不会，学一学还不行吗！」</p>
「……是不是？」</p>
「你还在，你一直看著我，是不是？」</p>
大山里一片沉睡的寂寂，这冬夜里的风竟然也能这样温暖，吹拂在他脸上时，温柔得就像翠绿的袍子如水般滑过脸庞。</p>
怕被第二天来施工的工人发现，他在庙旁的大石头下挖了个坑，将这次带回来的糖埋了进去，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会儿山神庙，他转身踏著夜路下山他女儿可能会半夜惊醒，他得去守著她。</p>
接下来的一年，一开始过得风平浪静。大河渐渐攒下些钱来，按照秀秀她妈与秀秀的计画，筹备著要给家里修新房。</p>
县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从镇上到临近的几个村，组成了一个景点圈。虽然才刚开发，每天也有好几班大巴士隆隆地开进村子，下来些扛著单眼相机的田园风景爱好者，在山溪边拍拍小鱼儿，然後去登山。</p>
村後的大山修了条小路，一路从山脚下延伸到山顶的小天池，一路上奇石怪树，很是景色珍奇秀丽。刚开发的景点没有导游，游人们路过山神庙，便自发地停下来，去读那石碑上的字。</p>
「喔唷！这是个很灵的神仙，能保佑我们登山途中一路平安！」他们说，然後摆上随身携带的一些祭品，譬如水果，譬如饼乾，再烧上几炷香。</p>
线香是山脚下的村民们卖的，同时卖的还有各类当地小吃、炸小鱼乾、臭豆腐。秀秀找她大伯走了个後门，在山脚下的景点售票处做售票员，秋秋坐在她腿上，咧开没牙的小嘴朝游人们笑，尖著嗓子咿咿呀呀。</p>
眼见著这一年要顺顺畅畅地到头，入冬的一天，大河突然接到秀秀一通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得不成样子，说是秋秋老是低烧咳嗽，她索性带去县里医院做了个彻底的检查，结果查出来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情况还挺特殊，县里不敢动手术，要去省城的医院。</p>
大河带著积蓄，请了个假匆匆忙忙往家赶，到医院之後才得知他女儿先又发了肺炎，一岁半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打著点滴，连哭声都很虚弱。</p>
医生叫了大河去办公室，大意是孩子的心脏病需要动手术，但是年龄过小且营养不良，现在动手术风险太大，建议等个半年一年再手术，平时要小心提防各种并发症，例如这次的肺炎。</p>
医院里住了半月，一家人疲惫又焦虑地回了村，想到手术接下来的各种费用，小俩口便满心愁苦。商量之下，决定秀秀也继续出来打工，小孩则留给秀秀的妈照顾，等他们赚够了钱，再将女儿带来外省的医院做手术。</p>
大河在村里多留了几天，说服了秀秀，同意他抱著女儿上山去拜拜山神这几日天气不错，山里并不太冷。</p>
大河抱著秋秋和一包糖，趁著大白天，跟著一队游客上了山。</p>
上去一看，山神的祭坛简直要摆不下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饼乾、牛肉条、果冻、巧克力，反正就是游客随手能搁下的东西，山神庙边还多了个垃圾桶，以便将腐烂的祭品扔掉。</p>
大河动手扔了一个乾瘪的苹果，腾出块地方，把那包糖摆上去了，其中就有一盒龙须糖，是他在县城里买的。</p>
他拆开龙须糖的包装，用手指抓起一块去逗他女儿，刚恢复健康的秋秋挥著肉肉的小手，发出唔呀呀的叫声。</p>
他撕了点须须给女儿，小家伙就用两只肉爪子攥住，巴巴地往嘴里舔，好似没舔出什麽味道来，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大河，然後又接著舔。</p>
然後她突然咧开嘴呀呀地笑起来，小手攥著湿漉漉的糖须须，伸向大河身後的方向，像是要递给什麽人。</p>
大河呆了一下，迟疑而颤抖地，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後，那是看似无尽的大山深处，远处几个游客说笑著走在石板路上，他身後空荡，什麽都没有。</p>
然而小丫头仍旧巴巴地朝那个方向举著糖须须，呀呀地笑，小眼睛黑黑亮亮。</p>
大河抱紧了她，像是骤然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气，耳朵一阵嗡鸣，他激动地喘著气，对著那大山深处跪了下来。</p>
「你保佑她，你保佑她。」他将女儿放在身侧，弓起脊梁匍匐下去，像是扑住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缕袍角。</p>
而他女儿摇晃不稳地倚坐在他旁边，仍是呀呀地叫，小手松开，高举的糖须须便随著风飘远了。</p>
秀秀重新来到外省，找了一家餐厅做服务生。她找到了秋秋的生父，告诉他女儿的病情，希望他施以援手，结果那男人一听说当年的孩子没有打掉，还是个女儿，就对她更加避而不见，後来索性说她没有证据证明那孩子是他的，也拒绝做亲子鉴定。</p>
秀秀对他心灰意冷，但为了孩子的医药费，仍是苦苦哀求，最终那男人让司机送来了一笔钱，说是最後的分手费，若她再来纠缠，就别怪他不客气。</p>
那笔钱不多，但总比没有好。大河兼了两份工作，白天做装修工，夜晚开计程车，辛劳不已。为了省钱，小俩口连春节也没有回乡过年，在秀秀的餐厅宿舍里吃了个便当做年夜饭，权当过年。</p>
入夜的时候秀秀让大河留下，说她同寝姐妹回乡去了，他可以在这里过夜。</p>
大河执意要走，被她高声喊住：「大河！」</p>
她又急又窘，脸红得要滴出血，眼眶里都是委屈的泪，「你、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感觉？你、你对我这麽好，我们已经是夫妻……」</p>
大河沉默地摸了摸她的发，将外套给她披上，仍是走了。</p>
他太困顿，将计程车停在通宵营业的速食店门口，微微摇下左右的车窗玻璃，和衣而睡，风从车窗的这头缝隙吹进来，打著旋吹过他的发梢，再从另一头吹出去。</p>
吹过迢迢千里的河流山川，落在半山小巧精致的山神庙顶。</p>
懒洋洋坐在庙顶上的神仙，打了个哈欠，将两只指头上夹著的一根香烟凑近嘴边，学著白日里的游客，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然後马上被呛得直咳，连背都弓了起来。</p>
狼狈地直腰坐起，拍掉身上的烟灰，他看向怀里蜷著一只黑毛大兔子这畜生放著温暖的洞不去睡，非跳到他这里凑热闹觉得自己分明从那两只褐色眼睛里看到了鄙夷。</p>
山神狠狠揉著它的长耳朵，理直气壮，「怎麽？我不会，学一学还不行吗！」</p>